许是被闪电惊吓到,鬼域向来热闹的街市一下子空空荡荡。
窗边,秦橦一瞬不瞬地盯着空中的闪电。
一道!
两道!
难以计数的闪电群从天而降地劈下,带着一种摧毁万物的气势!
雷电明明看上去很近,已经刺进了鬼域之中,却又仿佛千里之外,没有伤害到鬼域分毫。
秦橦捂着胸口的手不由地颤抖,心似乎被人取出攥在手心,又似乎被生锈的钝刀在敲、在打、在斩、在砍,似是要把自己生生凌迟了一样。
这种熟悉的心痛,是生前斩杀妖王之后所出现的,就像是一种诅咒,纠缠他至死。
死后,魂魄凝结的躯体没了肉身的疼痛,秦橦以为自己会对这钻心的痛苦陌生到忘记。
但,并没有。
窗前,惨白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更显一丝狰狞。
疼痛来的猝不及防。
秦橦痛地颤栗,痛地笑出了声音。他是鬼,他不会痛到咬紧牙关,也不会满头大汗,更不会泪流满面,只有一点可悲的情绪,挣扎着被疼痛疯狂左右。
嘶喊声被淹没在了轰鸣的雷声之下。
他艰难地举起痛得发颤的右手,将木剑,稳稳地刺入自己心间。
贪财鬼抱着躲进怀里的断手算盘,一起藏在柜台后,探着脑袋看得目瞪口呆——诡异的天气,发疯的秦橦。
秦橦在鬼域拟作肉身了几十年的魂魄,在那一剑之下开始虚晃透明,他单手撑在桌子上摇摇晃晃,脑袋挂在脖子上,牵扯着像是要掉落的模样,此时但凡来个凶狠胆大的地幽鬼都可以直接将他吞食了去。
贪财鬼那双隐藏在刘海下勾魂上扬的丹凤眼微眯,思来想去,挥手关上了流香阁的大门,在杀秦橦这个灵幽鬼和三十年功德之间,短暂地选择三十年功德。
今天打雷,不营业了。
雷声渐弱,痛苦渐减。
方才那一剑,秦橦刺穿了灵魂,以疼止疼,一下子和心口的痛,打了个对穿,生前,他苦苦撑了那么多年,拖累了那么多人,早就该一剑刺穿心口的。
秦橦摆正头颅,面无表情地拔出木剑,再次看向窗外。
枯骨寒鸦在老树上发出尖锐的叫声,天空中的圆月泛着诡异的橘红色,颜色逐渐加深。
闷雷依旧,闪电依旧,一切显得那么阴诡。
自那日斩杀妖王之后,他便时常疼痛如斯,疼痛倒是其次,但那被无边恐惧包围之感,才是真正的可怖。
死前,所有人都以为是妖王临死前的最后一击打散秦橦一魂三魄,引得五年疯癫,秦橦也一直以为,自己一直恐惧的是魂魄缺失带来的空心感。
但现今,他魂魄归位,死得透彻,估摸着坟头草都有了三尺高,心痛起来却是丝毫未减,似是要将那魂魄生生分离了出去一般。
也真是不理解了,现在魂魄归位,死都死了,还恐惧??
恐惧个毛。
嗯,马上就去盘算自己还有多少功德,投胎之前一定调查清楚要搞个明白。
秦橦正想着,来自人间小鬼魂魄上的搜魂术却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星星点点的光在他沉寂的灵识里像扑棱的小火苗,一窜一窜。
陌生又猝然的感应让秦橦一愣,旋即醒悟,这是他用来寻找曜灵的搜魂术。
百年来,搜魂术第一次有反应。
找到了?
来自灵魂的恐惧与疼痛未曾完全消失,木剑刺穿胸口的洞,还大喇喇敞着呼风。
秦橦捂着心口不敢置信,却倏然间嘴角不自觉上扬,漆黑的眼眸中仿佛被撒满天上的碎星,发出嘶哑的笑声。
千里之外,小鬼灵识中的颤抖害怕被秦橦下意识忽略,毕竟他连自己心尖的恐惧都还没消失,他此刻只觉得福至心灵,稍微清醒的脑海中仿佛有小人在旋转、跳跃,浓烈的情绪包围着,执念在此刻被具象化。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他笑得弯了腰,身后的贪财鬼默默将柜台里值钱的放入怀里,拿起玄武龟壳挡在身前,总觉得秦橦发疯时可能会六亲不认——他一会儿痛苦不堪一会儿又狂喜万分,如此狰狞,比吃人的鬼还可怕,外面的雷也没劈在他身上,怎么好像傻了呢?
秦橦微微颤抖的手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水滑过喉咙是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干脆执壶往嘴里倒。
道心稳下来之后,秦橦向来凌厉的神色也软了几分,清夭流转的眼眸扫过流香阁墙面上醒目的一排人尸,声音嘶哑又笃定:“艳鬼刚送进来的男人,我要了。”
闻言,柜台后的贪财鬼眉毛一挑,倏忽站起身,怀里的财宝掉落一地,满是不可置信:“呦!”
“我们橦大人今日是要开荤了吗?”
“我要回去一趟。”
即便在鬼域待了百年,去人间依旧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