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孤与老蜀王也有过几次书信来往,对方也有意与商结盟,只是盟约推进缓慢,难见成效。
前年老蜀王过世,新蜀王继位后主动退让表示愿意与大商交好,眼下双方使臣和谈已到尾声,蜀国使臣不日就将入殷都,恰巧与秋祭前八方诸侯入都朝贡之时撞上,为表重视,孤欲命你与乐相共同接待蜀中使臣。”
殷鹤的话说的不急不徐,言语间却全然是拒绝之意:“怕是要辜负叔父的信任了,一来殷鹤自小便入宗庙,如今既已敬告先祖,册封少司命,朝堂之事就不宜插手,二来,若为表看重,应当派叔父的儿子们,朝中诸位大臣也无可非议。”
商王看了一眼在自己对面做的端正的侄儿,又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子,不由的叹了口气。
殷鹤转身从案上拿出一个青檀木匣,上面绘着驱邪镇妖的兽手纹。木盒里放了一片小小的绢帛,是殷鹤一早就备好的。
见商王接过木匣,殷鹤开口解释道:“原以为,叔父会派乐相来,这是事先备好想让乐相转交给叔父的。”
雪白的绢布上用朱砂写了一共十九个字——“余无心朝堂,只安于宗庙,王之厚爱,余止得负焉。”
......
商王带着帛书离开祈宫。
一侍从跪在榻边收拾案几上的杯盏,殷鹤看着侍从的动作,问:“阿槿,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阿槿低头回道:“阿槿不知。”
殷鹤闭上眼睛:“你下去吧。”挥退阿槿。
阿槿端着烹茶的金盉离开,书房之中又只剩下殷鹤一个人。
殷鹤听着屋外雨滴落下的声音,静静坐着,他是殷商少司命,和大商的每一任大司命般天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降生,自出生之日起,就被抱走,交由大司命殷颜教导,培养他成为下一任大司命,只有每月朔日彡祭之后,才能跟母亲见上一面,每次见到母亲,她面上都带着欣慰的笑。
大司命不止一次夸他做的很好,身为未来贞人之首,他将在将来肩负起大商与神明先祖沟通,解读先祖示下的重任,祭祀,占卜,问灵,招魂,观星,解梦都是分内之事。
殷鹤起身走到方才商王站的位置,盯着那幅用碳画出的一团乱麻,那画的是他的梦境,其实他过去十六年的人生中很少做梦,但这个梦境却反复出现过几次,尤其是年满十六册封少司命后的半年时间里出现的愈发频繁。
梦里,一人身披战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玄铁长剑,立在队伍的最前端,逆着光而来,看不清面庞,只有一声一声清脆的铃声。
他尝试过所有的方式去解读这个梦,是吉是凶都没有结果。
“这究竟预示着什么呢?”
......
太阳升起,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空气中还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宗庙院中的石板却还是湿的,殷鹤蹲在粗壮的楠木柱子脚下劈着桑木,那是为做燎祭准备的,食时的时候烧给先祖。
大司命拄着拐往里走,身后还跟着几个普通的贞人。
“大司命。”殷鹤放下手中的斧头,向曾从祖行礼,身后跟着的几个贞人也向他行礼称少司命。
几个贞人上前把劈好的桑木抱走,只剩下祖孙二人站在天井下。
“大王昨晚来了祈宫?”
殷鹤点头算是回答。
大司命听完之后抬手摸了摸殷鹤的头,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就有一玄鸟常伴左右,你本也身负我大商气运,吾王想你能助他亦是情理之中,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远离朝堂,至于祭祀一事,是我决定的,曾从祖老了,很多事情以后都要慢慢交给你了。”
“曾从祖,我怕我做不好。”
大司命眯着眼睛面上尽是慈爱:“阿鹤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你做的很好,不必担忧。”
大司命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事也一并同你说了吧,你如今也已经十六了,宗族中已有人向大王谏言为适龄王子与你选妻,朔日彡祭之后,你母亲会带着画像进宗庙。”
殷鹤听完,方才的不安已经荡然无存,脑中一时间只剩下选妻二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动作太大被打击报复了,又或是这些人真有意为自己的婚事做打算。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宗庙贞人皆为男性,只有极少数侍从是女侍,过去十六岁除了大型的祭典偶有女祭司提前入宗庙跟随大司命焚香斋戒外,殷鹤基本上不会与除了母亲以外的女性有什么接触。
和一个不认识的女性生活在一起,他还真没有想过,或许和太子与太子妃一般?或是大王与王后?
不过能像前者或是后者,似乎也还不错,但要是不像呢?
想不过来的殷鹤只能呆呆的看着大司命,见大司命满脸期待,只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我昨夜又梦见那个人了。”
“还是看不清脸吗?”果然,只要提起这个梦境,大司命定然就会被吸引。
大司命知道殷鹤的梦中境遇,从前他以为,那阵铃声是不好的预兆,他恐这铃声是要将殷商的小玄鸟早早带去先祖栖息之地。
这份恐惧像一把利剑,直到现在还悬在他的小玄鸟的头顶,他只得一遍遍询问成汤先祖,同时也不止一次尝试过为他解梦,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不知吉凶。
“看不清。”殷鹤道。
“无妨,可能是时机未到,顺其自然就好,不比过分忧虑。”大司命眼下也只得先安慰殷鹤。
……
祖孙二人说话的这片刻时间,其他贞人已将每日燎祭的贡品摆放整齐,退到一边候着。
殷鹤跟在大司命殷颜身后进了供奉先祖牌位的正殿,烧桑,敬香,叩拜。
宗庙内桑烟袅袅,散发着特有的木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