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沈聿礼此时说的什么,宋璟都没有仔细去听闻。他只是觉得,自己怎会如此问出这个问题来。即便他心中早有疑虑,但怎么会说“难不成这好,不仅仅是对我的,别的人也都受尽了?”这样的话语。
说得仿佛他顾虑的,是他沈聿礼对他的这份好,其实对别人也是一样的,别无二致罢了。
但他不过是——可是这般仔细去想,他心中难道没有此种想法么?若是没有此种想法,怎么又会脱口而出。往往脱口而出的,不过都是心中藏匿极深的事情罢了。
这问题不过是想要探寻沈聿礼的真心,想要明白他的心意,也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以什么样的心绪面对他而已。
可是他又为何要如此在意呢?别的人如何对他,他不是向来不在意,不喜做一些无意义的深究么?
这般想来想去,倒是将自己绕得理不出思绪来。又见沈聿礼焦急得说不出,想来自己问得过于刻薄,倒是将小侯爷逼迫得有口难言。
想着自己说错了话,这人的身份为平远侯之子,哪里是他惹得起的,便站起来对沈聿礼行了一礼说道:“方才是我失言了,小侯爷见谅。忽然想起我要找周伯伯商量要事,想来周伯伯应该回来了,便先回去了。”于是不等沈聿礼说些什么,宋璟便转身出了这阁楼,徒留沈聿礼坐在原处,茫然无措看着宋璟的背影。
他站起来,似乎是要追去,却又退缩回来,又自言自语说道:“小璟瞧起来是真的生气了,我到他面前去,会不会惹得他更不快?”这般忧虑了一下,却见阁楼下,宋璟已然带着人走了。
明明马车就备在一旁,一旦他要离去,自然会有仆人牵引,可是宋璟却不愿上他的马车回去,想来是一点都不想理会他沈聿礼了。顿时,沈聿礼叹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消散的怅惘,只静静凝视着宋璟离去的背影,静默着立在此处。
宋璟也是心绪纷乱,他明知这样的话不应当说,却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心中不过也是知晓,即便他失言,沈聿礼大抵也不会责怪他。可他又何必去试探这一次呢?又何必在乎沈聿礼是否也对别的人好呢?
要怪,便是怪沈聿礼说的那番话了。什么“我却瞧见你隐忍坚强、勤勉刻苦、勇敢无畏”等等之语,说得仿佛很了解他似的。又说什么“只希望你更肆意一些,更开心一些”,说得他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大善人似的。
像个呆瓜。
想着这些事情,宋璟自然没注意周围。他步伐比平日走得快,虽然安彧与观宣心中都有疑惑,却也没有上前来叨扰宋璟。
宋璟走在前头,胡乱地走着,他们跟在后头,自然有些注意不了正前方的事,然而这热闹的集市却听几道声音,颇为急切,那几人喊道:“奉慎司查案,闲杂人等退避!”
前方所有人都连忙躲开,让那几匹飞驰而来的马疾驰而去。宋璟尚未听清楚,马蹄声已然飞来,抬起头来,便见那边几匹骏马奔来,还好安彧先一步揽住宋璟腰身。将宋璟从那边捞过来,才防止他发生意外。
安彧眼疾手快,这一下直接将宋璟揽入怀中。安彧的怀抱宽阔温暖,他尚未反应过来,眼睛还瞧着那飞驰的马,也见最前头那人一身俊丽红色官服,很是威风凛凛、气质斐然。
那人骑在马上,垂眼看了他一眼。冷戾、邪肆、威严,全数在他狭长而又锋锐的眼睛里显露出来。
一行人马已经走远,但那眼睛仿若还镌刻在宋璟脑海当中,久久消弭不去。街道上的行人与商贩,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仿佛早已习惯一般,镇静自若。
观宣说了一句:“哥儿,你没事吧?”
如此宋璟才回神过来。安彧将宋璟松开,他从安彧的怀里出来。回答了一声:“无事。”他摇了摇头说这话,目光却依旧有些空茫,于是观宣便又说了一句:“哥儿,我说的不只是这事。”
听闻惯观宣这一句话,宋璟知晓观宣问的是何事。自然是他去了那阁楼回来后,为何忽然心神不宁。
他也想不明白,自然也回答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其他的话语了。
观宣与宋璟的这两句话,本就让一旁的安彧安静瞧着,见宋璟依旧缄默不语,正巧与抬起头来的观宣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里瞧见几分担心。只是安静跟随宋璟身后,什么也不再说了。
宋璟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也觉得被这事弄得心绪不安,也就只得这般慢悠悠走着,回到了周府去。一路上闷闷不乐,倒是走了一会儿,心情比方才好了一些。
他才刚进入周府,便见周宥钰不知从哪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兴地喊道:“璟哥哥,璟哥哥。”
宋璟抬起头来,瞧见周宥钰从那边猴子似的跑过来。有正经路不走,倒反直接翻了围栏过来,跳到宋璟跟前。他面上笑容灿烂,一派欢欣喜悦的模样。
但目光对上宋璟这忧郁的眼睛时,这份高兴便消散些许了。笑容凝滞在周宥钰的脸上,他傻愣愣地问道:“这是怎的了,出去玩不开心么?”
宋璟走了回来,天气本就炎热,此时已然没有心情与周宥钰说些什么,只是垂下目光来,不作其他回答,直接往兰苕阁去了。
周宥钰去瞧宋璟身后的两位,一位是观宣,倒是熟悉,另外一位面生的,让周宥钰注意了一会儿。不过自然是宋璟更为重要,便先给观宣递了眼神。观宣自然瞧见了周宥钰的眼神,此时他能够回答的,也只是一个摇头的动作,表明他也不知晓此事。
随后观宣和这陌生之人,也皆继续跟随在宋璟身后。遥遥去了。
周宥钰自然知晓宋璟不会将心里事告知他,他不免有些气闷。今日本来找了好吃的酥山,带回来好好放在冰窖里,要与他一同吃的。可是宋璟心情又忽而悒郁起来,又是不说。
他心里无端生起了气闷。自顾回到自己那去了。回去后,丫鬟上来问酥山的事情,周宥钰说道:“别烦我,不吃了。”便这般躲到床的最里去。晚间也是不吃饭,就抱着手躺在那床上,左思右想。
只觉得他每日都上宋璟那去,热情得很,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拿他当朋友,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与他说。去哪玩了不说,哪里不高兴了不说,哪里又高兴了也不说。显得他就是巴巴地凑上去,怎么的都不讨好。
说不定宋璟压根就不想和他玩。
周宥钰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他一旦生气起来,也只是一个生闷气的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胡思乱想。因着他晚间没吃饭,周宥钰的亲娘听闻这事,还来问询几声。
结果周宥钰是谁来问都不管用,也是什么都不说。他娘亲自然知晓,这府内还得是老二与周宥钰玩得来一些,便去请周宥言过来,劝周宥钰吃饭。
本就气闷了一整日,还时不时来些人关切着劝他吃饭,一会儿哭闹、一会儿哀求,实在是烦人得很。周宥钰早就把人赶出去,不让人紧随伺候。
周宥言来时,见门扉紧闭,敲了敲门说道:“钰哥儿,开开门,是你二哥哥。”
周宥钰一听敲门声,还以为是宋璟来赔礼他冷落他的事,哪里知晓听闻他二哥哥的声音,当即眉开眼笑的眉目,又耷拉回去。
他也重新滚回床的角落里,一副谁也不搭理的模样。才又躺回去不过一瞬,便听闻外间又传来周宥言声音,他说道:“我知晓今日你璟哥哥去哪了,我来说与你听听。快些开门,你难道不想知晓吗?”
听闻宋璟的名字,周宥钰还是有些憋闷,心想他又不是因为宋璟气闷,提他做什么。然而心里虽然这般想着,却立即去起床来,到那边开门去了。
周宥言像是丝毫不意外,他能够即刻来开门似的,正站在门外笑盈盈瞧着他。他身后的仆人手中,还带着食盒。见周宥钰开了门,周宥言说道:“来,时间还早,我也刚回来,没吃晚饭,你我一同,边吃边说。”说着,他便招呼仆人将东西一一摆好。
周宥钰要说点什么,周宥言却先说道:“这次不管你说些什么,我倒是要先将饭摆上。我本是想在外面,一同与好友吃酒用饭的,这酒菜可是万寿楼的,倒是先带回来给你尝尝鲜。”
周宥言带着人进来,便直接将门大开,也没给周宥钰关门的机会了。他见人已经鱼贯而入,他只得重返回去,坐在那榻上,看那些仆人忙碌,只抱着手臂说了一句:“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