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目不斜视,也不将目光落在周宥言身上。只是往前看去,只见草场辽阔,近乎接近天边,与那天际相连在一起。碧蓝相接,煞是好看。
要是这般骑着慢马,感受拂面微风,便是一畅快之事。只是这胯/下之马被人牵引,他也难下马去,逃脱不得,只得听他那些聒噪之语。说的不过是些宋璟的往事。
“你乃陂阳人生,父宋冯岚,母许如兰。你母亲生你时,你父亲还在海上,最终你母亲因生你逝世。你父亲怜惜你自幼丧母,便又娶了刘氏。结果那刘氏,见你父家产丰厚,便动了心思,也忌恨你更得宋冯岚喜爱。你所住的厢房、所用的锦帛、所吃的小食,每次都是你父亲为你精心准备。刘氏将你的厢房、锦帛、吃食全都占去,将你日日关在书房,只给吃食,其他不管不顾,只有一位老仆照看着你。这般过了十几年。每次你父回来,她便逼你说些好话,若不然便打你骂你。直至三个月前,你父本来出海从商,不料毫无预兆回来,发现此事。”
宋璟的手指缠绕着缰绳,垂着眼眸瞧着,仿若是没听见周宥言这些话,只想着要如何握准这缰绳似的。周宥言说完这句,瞧他一眼,见他依旧不言不语,便继续又说道:“你父亲知晓真相,将刘氏休弃,将家里被刘氏提拔关切的下人逐出。陪你过了几日,岂料我爹荐你父亲南渡,家中没有他信得过的下人,忧心不已,便休书与我爹言明情况。我爹听闻,也怜惜不已,将你接入府中。
“我爹与你父亲是旧识,当年若不是你父亲给我爹一口热饭吃,今日也入不朝。两人多年都有联系,感情深厚,情同兄弟。对你也十分看重。周府里的人第一日便知我爹如何看重你,却不知你的身份,便多有打探阻绊。那叫春棠的丫鬟,便是派遣过来故意绕远路的,想要你迟来,受尽白眼。恰巧父亲与大哥归家,见那丫鬟推搡之举。父亲怒上心头,也知晓那丫鬟故意引路乱走,便故意带着你回到席上,表露对你的看重。众人不再敢打你的主意。
春棠掌掴受罚,还未到被赶出府的境地。可是不过一日,大哥却将春棠直接逐出府门。在此之前,大哥去见了你。你日日待在兰苕阁,因为爹动怒,自然没有人敢叨扰你。你倒是躲得清闲。春棠是魏小娘子的端茶丫鬟,两日前,魏小娘子不知怎的,忽而在那碧月阁前摔了一跤,跌得脚踝肿胀,伤得严重。
“你说,这是不是巧合呢。不过这更巧的是,便是你父亲突然归家之前,一直照顾你的那个老仆,被你继母生生打死了。而你继母被休弃之后,你父亲出于道德还是给她一些银钱,只是那银钱,在你继母寻找落脚处时,被叫花子抢去了。什么也没留下。你继母不堪生活陡然困苦,偷了别人家姐儿的金簪,被抓入狱,此时还未出来。”
说了这些,周宥言又抬起头去看宋璟一眼。只见宋璟依旧还是安静坐着,那只手已然摸索着,学会了握缰绳。便又问道:“璟哥儿,你觉得我说得如何?”
宋璟此时才抬眼瞧了他一眼,似是才回神似的,仿若方才周宥言说的那些,他都没仔细听。他也笑着说了一句:“嗯。二哥哥说得是。”此话一出,明显就是敷衍之言。
宋璟笑容也乖顺可人,一味地顺从,不见丝毫辩驳。这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让周宥言忍不住又笑了。他说道:“好,好你个璟哥儿。既然你说我说得是,那我也与你说明白一件事。我不管你如何计谋,只要别将我周家搞得鸡犬不宁便好。也别想着我爹看重你,可以肆意妄为。这周家还是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宋璟又是这般的笑容,又是只说了一句:“二哥哥说得是。”心里却想:“你周家有何我非得看得上的?”口中却说道,“二哥哥此时能教我骑马了么?此时我已然能在这马上坐稳了,也不觉得害怕。”说罢,手有些局促地握着缰绳,目光也轻柔柔地落在周宥言的脸上。
周宥言轻笑一声,仿佛刚才那咄咄逼人之姿不是他一般,脸上又是那种亲切柔和的笑容,带着些爽朗轻快,他说道:“璟哥儿想学骑马,有我在,自然学得快。像钰哥儿那样笨的,都学得快,更不用说璟哥儿了。”
话已说完,周宥言不再说其他,开始认真教导起来。宋璟也认真学习,不说其他言语。只是时不时询问几声“二哥哥,这样对么”“这样似乎坐不稳。”“要如何让马掉头回来呢”等等之语。
不久之后,宋璟其实已然得了要领,明白其中的门道。只是见这周宥言一直守候他身旁,且用那种洞察窥探的目光瞧着他,他便继续假装着笨拙,摇摇晃晃地骑着这马。
只是也不知晓,这周宥言是否又瞧出他是假装。他本就心下认定宋璟,再多在他面前假装,不过是被当成笑话罢了。于是宋璟后半程也只说是:“二哥哥,我有些累了,可否回去?”
天气炎热,即便穿着的只不过是薄衫,却也已然让宋璟的面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脸颊也仿佛被炙烤一般,缓慢弥漫出一阵绯意。他看着周宥言的眸子轻和柔软,直叫人根本拒不了他的请求。
这周宥言也是笑着说道:“累了,那便回去就是了。”说着,却又自己翻身上马。
缰绳本就是宋璟自己握着,这般一来,宋璟反应不及,手中的缰绳脱落。人忽然上马,马也受惊,当即马疾驰而去。
宋璟本就垂着眉眼,留意周宥言,方才就见了这周宥言故意在上马时分夹了马腹,便知晓这周宥言,又是在试探他。他便直接松了缰绳——至于要摔要跌,自然是周宥言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