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脾气大,未出阁时就敢和哥哥们打架。”说起她,贺新韵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听说为了抗婚她差点把贺家庄搅翻了天,不过最后还是没能拗过祖父的意思。”
“她回家后还是如故,听闻她和二哥贺永识也有矛盾,只是同在屋檐下,不好完全撕破脸而已。”许淑平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那咱们下一步就是去贺家庄?”紫瑛问。
“要去,不过得先把台子搭好。”文远骥笑道。
紫瑛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凭咱们几个人,要想让贺家庄上下几十口人全部听命实在不现实。咱们不妨学一学魏崧泽,把局面搅得热闹些,我们才好发力。”许淑平解释道。
她说的只是思路,文远骥则补上了具体的办法:“我和前辈想的一样,既然江湖人人都巴望着藏宝图的消息,那我们就顺水推舟,把远诏兄曾陪同师父寻宝的消息散布出去。一方面让隐于幕后的魏菘泽动起来,同时也可看一看到底是哪些人在眼热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的确是好计策,紫璇一边听着一边不由得点头,顺着文远骥的话思考起来。
这之后众人便商议起后续的具体行动,说到下山去贺家庄时,贺新韵作为贺永诏的独生女儿肯定要出面,江珺翊和紫瑛也有要承担的任务。可到了紫璇这里,文远骥却说:“你留下来,好好练功。”
“为什么?”紫璇立刻站起来,拧着眉眼问,“是因为前一桩事我办得不好,耽误了天魄门早日澄清?”
“不是的,让你留下来有别的原因。这不是对你的惩罚。”文远骥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想,立马向她解释。
“不是惩罚那是什么?难不成还是对我的保护?可笑,那紫瑛为什么可以?”
文远骥又沉默了,每当他不想说真话的时候就会沉默。
“直说了吧,我根本不是你亲生的!”
多少次,紫璇想当着他的面吼出这句话,可每一次话到嘴边,最终还是会被咽下,然后被压到意识的最深处,直到下一次再被血淋淋地挖出来。这次也不例外。
自出生起,她就被迫和母亲分离,几个月后才被文远骥寻回。据说,晗月被救后,一直惦念着生下来就被送走的女儿,文远骥辛苦寻了几个月,才在一户农人家中找到了一个女婴,月份和晗月的女儿一样,眉眼也有些相似。送回来晗月只瞧了一眼,便确信这就是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然后紫璇就作为门主家的二女儿一直长到八岁。七年间,晗月与她不甚亲近,偶尔和她独处也会露出失落怅惘的神情。
而文远骥作为父亲也甚少关心她。她长到六岁时,江珺翊开蒙拜了师父,文远骥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指点他练功。她眼热,央求父亲一起教她,心想这样或许她也可以每天和爹爹有一段相处的时间。
可是文远骥不允,被她烦得不行了,才传给她一套入门拳法,并说除非她能在三日内练熟,否则休要再提学武之事。她咬着牙,不眠不休地练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能够流畅地打出那一套拳,高兴地连觉都不睡,立马去找文远骥演给他看。一套拳打完,虽有不足,但并无太大错处,一旁的江珺翊都为她叫好,而文远骥只是长长叹息,似乎很不愿意履行自己的承诺。
一年多以后,夺门之变事发,文远骥受伤,晗月身死。他醒来没多久,就和许淑平商量要把紫璇送到秋山居,美其名曰她的身体不好,需要许淑平时时照料。
真是荒谬,她幼年时发病更多更急,都不曾被直接托付给许淑平,何以晗月一走,她的病就立马严重到需要许淑平日夜看顾了?无非是因为晗月死了,这个当初被寻回来,用以安抚她的“女儿”自然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直接扔掉别人会质疑,不如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这之后,她的生命里就只有养病和练功这两件事。她必须听话乖乖扎针喝药,这样姥姥才会喜欢她。她也只有拼命练功,练得又好又快才能换来文远骥的亲自考校。
刚开始,文远骥送来的刀剑拳脚还比较简单,她至多花几个月就能练得无懈可击。可是到了后来,所学武功越来越复杂精深,每遇到一点凝滞处就要花费十天半月甚至好几个月才能有所突破,这样一来她常常一两年都见不到文远骥。虽然他从未落下任何一个年节和生日的衣食礼物,紫瑛也经常来秋山居长住陪她,可都无法填补她打小缺失又极度渴望的东西。
年纪小的时候,她还会大着胆子问许淑平,为什么爹爹不来看她,是不喜欢她吗。换来的只是陈旧的借口和许淑平偶尔泄露出的一点不忍和愧疚。几次之后她的心中便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关于为什么爹娘都不喜欢她,关于她为什么被丢出那个遥远的家。
这个答案太难以启齿,她从来都不敢说出来,仿佛一旦宣之于口,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她心中仅剩一丝丝的希望就会瞬间消失。
所以,当这个念头再度浮起,她也只是咬紧牙关又把它咽了下去,并且为了阻断自己说漏嘴的一切可能,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议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