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娇气,听话。”李顺的唇角带上一丝古怪的笑,“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喜欢也正常。”
公仪仇面色难看极了:“她可是卫氏的血脉。”
“卫氏的血脉又怎样呢?”李顺叹了口气,“郎君,出事的时候她甚至还没出生,那些事真能怪到她身上去么?”
他眼底染上淡淡的疲倦:“郎君,把想报复的人报复完了后,您又想干什么呢?好不容易有个可心的人,不管您是把她当女人喜欢,还是当学生喜欢,抓在手里最要紧,别折腾些有的没的了。”
李顺又想起自己在剑南养的那群小崽子小丫头,他们面上叫他班主,私底下都喊他“老爹”。
在被剑南节帅府包下来的那一日,他们个个红光满面,七嘴八舌地问他:“老爹,辛节帅似乎很喜欢咱们呢?日后咱们能过两年安稳日子了罢?四处跑太累了!”
他看了一眼同样兴高采烈的玉容儿一眼,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如今他走了,小崽子们过得怎么样呢?被太女卫的人审讯了么?
还有玉容儿,他鼓动她去看朝廷的仪仗,不知朝廷来使看到她那张会引起猜疑的脸了么?他待在剑南十年,最终就是为了完成这件可笑的小事。
李顺心中怅然,苦笑里一声:“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话不好听,你们估计也听不到心里——就当我在剑南十年被泡软了骨头,发了失心疯罢。”
只是,真想念那种不被仇恨扭曲,一身轻的日子啊。
……
卫觊今日定完亲后,便匆匆回宫去了。
太医院说中和帝也就剩这几日了,他须得回去寸步不离地陪着。除去他,政事堂的三位相公也都在。
因此,卫氏麾下的人都聚到了萧不言的定安侯府议事。
“我再同诸位确认一番,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当真可信?那遗诏上确实是郡王的名字么?”
“陛下驾崩后须急召各方节度使进京,到时候……”
“刘氏一党当真可恨,这些日子四处败坏咱们郡王的名声!那卫愈算个什么东西!”
“只禁军和淮南道的兵马还是不够,到时候南边直接打过来,咱们还是要吃亏。”
卫觊的生父,淮南节度使赵奉节闻言道:“不与他们多纠缠,守住淮南道不丢就好,要紧的是同关内、河东的兵马一起先将河南道打个对穿。”
打完了,整个北方连成一片,再反过来对付南边这群刘氏党羽。
提及关内,诸人齐齐看向上首的萧不言。他在这群人中年纪最轻,却无人胆敢忽视他的意见。
萧不言言简意赅:“明日我便秘密回关内。”
而后他便不会再回金陵来了——至于中和帝的丧礼,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参加也无所谓。
萧不言又知会了他们几句自己的部署,最后才道:“剑南节度使不日便会到金陵,副使辛渡会驻军山南西道以牵制荆南与山南东。”
众人中倒有几个见过进京述职的辛渡,却无一人见过辛随,便大起胆子问萧不言辛随的行事作风。
“是个正派人。”萧不言道,“也是个丝毫不弱于刘忠嗣的能人。”
虽说在场诸人都因各种各样的缘由没同刘忠嗣站在一起,可都认同刘忠嗣的本事,甚至不少都受过他的指点,就连萧不言与赵奉节也不例外。
此时听少有妄言的萧不言说这位辛节帅也是个一等一的厉害人,登时又觉得本就不小的赢面更大了几分。
将一干事宜安排完后,已到了快宵禁的时辰了。其余人各回各家,独独一个禁军的韩校尉留了下来,有些讪讪道:“君侯,小官还有些事要叨扰。”
见他面上神色,萧不言顿觉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却仍旧给了他两分面子:“但说无妨。”
到底是卫觊手底下的人,万一真的有什么正事呢?
于是韩校尉清了清喉咙,扬声对着门外道:“进来罢。”
门外应声进来了戴着帷帽的小厮——不,是戴着帷帽的女郎。
萧不言脸色霎时冷了下来,起身就要走,熟料那不要命的女郎竟拦在了他身前,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帷帽。
帷帽之下,赫然是一张与“乌皎”有着七分相似的脸!
可萧不言却没有半分恍惚,只觉见到了一尊照着旧人模样捏出的人偶,像则像矣,却无半分神韵可言。
他丝毫不意外金陵诸人会知晓皎皎的相貌,毕竟刘忠嗣必然要查清剑南那桩误杀的乌龙是怎么回事,从剑南回来的卫觊一干人于情于理也会送上皎皎的画像。
只是萧不言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弄了个赝品试图来讨好他,甚至还是卫觊手底下的人!
那韩校尉倒看出了他的不喜,面上闪过心虚之色,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萧不言的怒火登时被点燃了。
不血刃骤然出鞘,冲着韩校尉的脖颈狠狠钉了下去。韩校尉颤巍巍地抬手,摸到了一手的血,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君侯饶命!君侯饶命!”
若不看他是个有两分用处的武将,萧不言今日非废了他不可,可如今只是强压着性子,皂靴碾上了他的肩膀:“本侯近日太给你们脸了是不是?”
“下官……下官只是偶然见到此女,想帮君侯一解相思之苦,绝无任何不敬之意!”韩校尉苍白着脸,“下官知错了,还请君侯恕罪……”
萧不言拔出了钉进地面的刀,冷冷道:“回去自己找你主子领罚去!”
说罢,他没分给跪在脚边的女郎一个眼神,收刀入鞘大步离开了议事厅。
只是心火仍在烧,烧尽了愤怒后,残余的是灼人的痛意。
倘若连相貌都有与皎皎如此相似之人,那七娘的一双手又算得上什么佐证?
可若七娘不是皎皎,为何他只有在见到她时才会生出熟悉之感,见到其他相似之人却不会?
他到底是被巫蛊之术及同一天的生辰迷惑了心智,还是勘破了真假之道?
已至宵禁之时,城中禁军把守森严,可却没有一人发现穿行于长街之上的萧不言。
他轻车熟路的回到了萧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梅居的院门前。
室内烛火熹微,院子的主人应当已经歇下了。
萧不言驻足许久,终是伸手推开了房门。
守夜的丫鬟窝在小榻上睡得昏昏沉沉,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萧不言走过去点了她的穴道,方才掀起帘子进了内室。
门口两盏烛火如豆,越往床边,光亮越暗。
拔步床上挂的是墨绿色的帐子,颜色颇为沉闷,压得人心里沉沉喘不上气。掀起之后,被人碰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抓握的褶皱,像是彰显了来人极不平稳的心境。
夜闯闺阁,非正士所为。
可他必须得来这一趟,不然上了战场也安不下心。
睡梦之中,人的警惕心最弱,反应也最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