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中空着的院子也就只有萧不言的墨竹苑周围的几个。王氏依言将萧景姝换进了梅居,还不忘自责几句思虑不周,忘记七娘身子不好不宜住在湖边上。
其实她先前倒考量过湖边是不是冷了些,可云水居这处院子是府中空着的最好一处,且又不是烧不起碳取暖,便没再改动。
萧二老爷休整两日后仍要回琅琊祖宅,萧景妍却要留在金陵——萧成安打算再在金陵给这个侄女张罗一门亲事。
于是王氏又将萧景妍安排进了紧挨着梅居的凌霜阁。
让这都初来乍到的姐妹二人作个伴罢。
萧景姝站在梅居的院子里,眉目欣然地打量着四周。
这梅居的屋子比不上云水居宽敞,院子倒是不小。不同于恪敬公主府清一色的红梅,这里足有红、白、黄三色梅树,因布置得好,也不显得杂乱,反而比只有一色更显活泼。
“我原以为云水居已是极好了,没想到这梅居更好。”萧景姝含笑看向王氏派来的近身丫鬟,“病久了,总爱多看些花儿草儿的,劳烦姐姐先替我谢过母亲。”
那丫鬟见她面上喜欢不似作假,心里头暗暗送了一口气:“娘子喜欢就好。府里暖阁常年养着些名贵花草,待我禀明了夫人后便送个单子来,娘子挑些喜欢的赏玩。”
防身的东西,这不又弄到手了么?
萧景姝眉眼弯弯,心道虽不知为何突然换住处,但换得委实是好,不然都没有理由弄这些来。
若擅自开口讨要传到了萧成安耳朵里,不知他又要怎么揣度呢。
今日太阳好,是以并不算太冷。用过午膳后萧景姝便命人在梅树底下支了个摇椅,裹着披风抱着手炉懒懒地晒太阳。
她的虚弱是用猛药逼出来的,如今药效渐渐消退,又一直饲喂乌梢,身子已在转好。此时这么一晒,更是骨头都酥了,竟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似乎听见了院外有人声与脚步声,她又强撑着睡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萧景妍带着几分惊艳的目光。
“是我来的不巧。”萧景妍看着懒洋洋如波斯猫一般的七妹,微微笑道,“想着还没见过七妹,便匆匆赶过来了,未曾想七妹竟在小睡。”
这应当便是昨日到的萧家二娘萧景妍了。
萧景姝在剑南时,曾偶尔听辛渡提及过武宁节度使的夫人萧景妍是个颇有本事的女郎,因此天然对她带了两分好奇与好感。
“二姐说的哪里话。”萧景姝起身请她进屋,“该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先去拜会姐姐才是。”
一个人的脾性,是很容易透过谈吐流露出来的。
譬如萧景妍说起自己常居的徐州,总会不自觉提一句百姓今秋的收成,哪里受了灾,总让萧景姝恍惚忆起自己同辛氏诸人闲谈的时候。
是个很通庶务的人啊。
萧景姝在萧景妍离去时看着她的背影沉思。
所以这么一个有本事的人却通过和离离开了自己经营已久的地方,是出了什么事么?
又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是小桃。
她递上了一张烫金的帖子:“恪敬公主请娘子明日到府上一叙。”
……
萧不言没有想到,行针的地方没有选在他的侯府,也不在卫觊的郡王府,而是定在了恪敬公主的府邸。
“今日母亲请了七娘过来。”卫觊慢条斯理道,“正巧让李太医给你行完针后再给七娘诊一诊脉,省得来回跑费时费力。”
萧不言的眉眼有些沉郁,卫觊瞥了他一眼,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我知道你还有疑心,可我难道要因你那荒唐猜测另择他人么?倒不如就定下她,以免你真做下错事。”
卫觊清楚萧不言不是个会夺人妻子的人,只要七娘与自己定了亲,他定然会将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
时日一久,自然就忘却那些怀疑了。
如今定亲算不了什么,他一时半刻又成不了亲,至少要在陛下驾崩白日后。
萧不言心道,这期间足够他查出七娘到底是不是皎皎了。
提着药箱的李太医清晨刚给昏迷不醒的中和帝号了脉,又匆匆赶到了公主府。
在打开药箱时,他的手顿了顿,还是拿起了卫觊昨日交给他的那卷银针。
银针应当被处理过,带着一股极其浅淡的药味以及……血腥气。
还有那套附带的针法,路数着实有些野了。若非昨夜试过后知晓确实有用,他简直要疑心这是哪个不通医理的人胡编乱造的了。
“老夫手中有一门偶得的驱毒针法,想给君侯试上一试。”李太医道,“若不起作用,再行素问九针。”
萧不言微微颔首:“开始罢。”
……
恪敬公主仔细打量着萧景姝的眉眼。
其实卫觊自剑南回来后便给她看了萧景姝的画像,彼时她已确认这个孩子的确是皇兄和韦蕴的女儿。
可此时她的模样又变了一些,容颜上父母的影子淡化了几分,只一双含情眼昭示着无可辩驳的宗室血脉。
萧景姝已经习惯了各色各样的人打量自己容貌的目光,神色如常地对恪敬公主行礼:“殿下。”
恪敬公主亲手为她倒了盏茶,凌厉的长眉微微挑起:“你尚且唤子望一声表哥,却不愿唤我姑母。”
不知是否是因这十余年缺少母亲陪伴,萧景姝在面对辛随、恪敬公主这般的长辈时心中总会更放松几分,语气也显得亲近。
“倘若我不是郡王的表妹,他怕是不稀罕同我说几句话的,所以我一直唤他表哥。”萧景姝言辞恳切,“但我不希望您是因我是您的侄女才见我。”
“那你希望我是因什么见你呢?”恪敬公主反问,“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儿媳?太女卫首领的学生?还是我的一个故友之女?”
她刻意没有提及韦蕴的贵妃身份,只说她是一个故友。
一个半生零落、身不由己的可怜故友。
没有等萧景姝回答,恪敬公主便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了。”
她低头给自己续了一盏酒,凝视着黄金酒樽中摇晃的酒液:“你不想当卫家人,不想嫁给子望,甚至不想当太女卫的人。”
的确是辛英提及的“乌皎”的性情,脑子是灵醒的,但没有什么大志向。
“其实你想了什么,又想做什么,完全可以告诉心姐。”恪敬公主的声音被烈酒烧得微微嘶哑,“我听辛英说,她颇为疼爱你——且她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