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不言心灰意冷,挥手让张管家带这群人离开,孰料片刻后他又带着其中一人折返了回来。
是个瘦弱佝偻的老者,浑身透着一股惹人不喜的邪性。
“老夫倒有个法子让君侯得偿所愿。”老者恭敬道,“不过若传出去,恐落人口舌……”
毕竟用的是巫蛊压胜之邪术,被旁人知道后能直接将他下狱。
萧不言请他落了座。
“但说无妨。”
……
“他要成亲?和谁?”萧成安捏着手里的碧玺串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为何不提前同我商议?”
这不是已经提前告知你了么?田柒在心里嘟哝,虽然只是提前了两日。
待听田柒说完了原委,萧成安勃然大怒:“胡闹!他是我们萧氏的宗子,怎能同一个死人配阴亲?!”
田柒见状,也不再维持面上的敬重,很是讶异道:“萧大人,这么多年您还没看出,您根本做不了我们君侯的主么?”
“君侯还小的时候,萧老夫人就不喜欢他,还嫌弃他不会说话,所以一直是被女将带在身边。”田柒掰着手指头数,“君侯跟着智能方丈的时候,您忙着在金陵朝廷扎根;君侯刚上战场的时候,您娶了新妇……”
这种事实在太多了,田柒懒得再数,看向萧成安铁青的脸:“您以前没怎么尽当爹的责,这时候想起做君侯的主啦?”
一族之长,本就不可为所欲为。萧成安懒得同一个下属掰扯这些,只吩咐田柒:“你回去告诉阿泯,让他明日来府中见我!”
田柒动都没动一下:“倘若不是要拜高堂和过族谱,君侯是绝不会让我来叨扰大人您的。君侯说若您执意不愿,他便分宗单开族谱了,这样也无需过问您的意见了。”
萧成安勃然大怒:“既然他有如此想法,还来问我做什么!!”
“您虽对君侯没有多少养恩,但到底有生恩嘛,君侯还是念情的。”田柒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萧大人既不愿,属下便回去复命了。”
“罢了,随他折腾去!”萧成安揉了揉额角,“这个家迟早是他的,我管这么多作甚!”
这便是应允的意思了,田柒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舍不得君侯自己打下的基业给萧氏带来的助力,还偏要拿当爹的架子,臭不要脸。
两日之后,入夜时分,萧成安悄无声息来到了府中祠堂。
祠堂的装潢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将蜡烛换成了龙凤喜烛。而萧不言也着大红喜炮,在浓黑的夜里愈发衬得面容如玉般苍白冷峻,透着股死寂的英俊。
萧成安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的长子,他既不像自己,也不像亡妻。从小就少几分人味儿,有时他都忍不住怀疑是否是天上哪尊神佛下凡历劫托生在了亡妻肚子里。
“你以往……不通人情,是以爹从未管过你的婚事。”萧成安道,“可你如今既然通悟了,又何必将余生都与一个已死之人牵连在一起?世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家!”
萧不言困惑道:“我瞧着,是很乐意同人来往的模样么?”
世人戴着各色假面,看了让人眼花,心里话里交杂着贪欲痴嗔,听着让人耳痛。若不是有想要弄明白的事,他根本不愿与世人有牵扯。
遇上皎皎,只是机缘巧合。
她也是凡尘俗世里的人,也会戴上假面,也会同他说谎。
可她所在的尘世却不俗气,同她在一处时,眼、耳、鼻、舌、身、意,所感所觉,无一不令人沉溺。
她体会的少,所以见花开欢喜,见叶落,也欢喜。他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也只有在和她相处时才明白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中竟也藏着生趣。
每当这时,他都会想和她走遍世间,让她体悟、让她带着自己一寸寸体悟世间的欢欣。
遂骤然得出苦寻数年的答案。
母亲、外祖、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赴死,不过只是想保世间和平,给在人世的亲眷友人多留些岁月去享受世间之愉悦罢了。
可当他懂得这些后,能够带给他欢欣的人却离开了身边。
皎皎让他更好地懂得如何思、如何想、如何体悟,她已然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其他人都不是她,所以再没人能够补全他。
如今他只想让皎皎赶快回到自己身边。
更漏声声入耳,已然到了子夜之交。萧不言用烛火引燃了干枯的合欢,放到了香炉之中。
而香炉里面,躺着一束用叶柄扎起的发丝。
奇异的香气弥散开来,袅袅烟尘之中,萧成安坐在了祠堂上首的太师椅上。在他右手侧,是一直供奉在萧氏祠堂里的陆琼灵位。
萧不言抓住了牵红的一侧,而另一侧连着的并不是活人,而是一个布扎的人偶。
人偶背上用朱砂写着姓名与八字。八字不全,只写了年月日,名字则是“乌皎”。
萧不言没有用“巫”字,纵然皎皎确实一身苗疆巫族的本领,可他自苗疆回来后总莫名觉得她非苗人。
既与他相处时她一直用的是“乌皎”,那他便用这个。
这是用皎皎穿过的衣物扎成的,残留着她的气息,指代的是生人。
从来到萧府后便战战兢兢不敢多发一言的方士开始唱礼,三拜过后,牵红又系在了写有乌皎名姓的牌位上,再次开始过礼。
这次指代的是死者。
生者有灵,死者有魄,依巫族之言,俱能被山神牵引。
倘若已被牵引而来,生灵可附于人偶之上,魂魄则没于灵位之中,无论如何,都是与他成亲了。
萧不言心道,既已与我成了亲,那便快些回到我身边罢。
若你满意这门亲事,便与我好好过下去。若不满意,便亲自来找我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