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沈祀推开周小宁的病房,小孩见到他眼睛一亮,然后又故作无所谓地移开视线。
沈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周小宁别别扭扭地问:“还打游戏吗?今天你可以出诸葛亮。”
沈医生想起一晚上被水袖支配的恐惧,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今天去了花园小区。”
周小宁一愣,脸上的表情迅速退去,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青年。
“你妈妈不在家。”沈祀像是没察觉他的不愉,自顾自往下说,“你爸爸……怎么这么冷?”
沈祀走去察看空调面板,上面显示26度。
“难道空调坏掉了?”沈医生不解,索性关了空调,转过身,冷不丁对上周小宁那双无机质的眼睛。
“你见到他了吗?”小孩忽然出声。
沈祀点点头。
病房里的温度更低了……
沈祀斟酌了一下措辞:“他过得并不好,看上去十分老相。”
周小宁手下用力,兔子玩偶被他捏得变了形,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瞳孔里有浓郁的黑色蔓延。
“那是他应得的。”小孩发出赫赫的气音,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电压不稳似地闪了闪。
一只骨肉匀停的手轻轻落到他的发顶,这一次周小宁没有躲开,刚刚聚集起来的阴气消无声息地流逝,他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沈祀无声叹了口气:“所以那天把你带离游乐园的是他,对不对?”
周小宁迟迟没有回答,就在沈祀怀疑自己推测错误的时候,对方终于抬起头:“我想见周建波。”
从白天周建波的表现看,让他来医院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只有让周小宁去见他。
对于像周小宁这样没什么攻击性的病人,仁爱医院并不禁止其短暂外出,但前提是在至少两名夜班医生的陪同下。
沈祀自己算一个,剩下那个他找上了张风开。
因为要占用其他医生的上班时间,沈祀还有些不好意思,结果等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娃娃脸医生勃然大怒:“虎毒尚不食子,这个周建波也太不是东西了,沈医生你别拦着我……”
沈祀:“我没拦着你。”
张风开被他一打岔,热血退去,理智回笼:“我先去艄公那儿打个外勤申请。”
沈祀头一次听说还有外勤申请这种东西。
“所有鬼物,咳,我是说所有病人离开医院都要提前在艄公那里备案,如果私自出去被抓回来会受到很严重的惩戒。”
保安亭里日复一日地传出咿咿呀呀地唱曲声,张风开敲了敲雾蒙蒙的玻璃窗,窗户很快被拉开,露出艄公那颗毛绒绒的黄脑袋。
“什么事?”黄毛毛抱着收音机颇不耐烦。
“艄公大人,我们想带一名病人出院,明天一早就回来。”张风开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哪层的病人啊?”艄公瞥了他一眼。
“一层,名叫周小宁。”
艄公闻言没再多问,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操!老子的申请表呢?”
沈祀往保安亭里望了一眼,透过桌椅和其他家具,一条汹涌的黑河破开重重白雾直冲他的意识深处。
沈祀猛地闭上眼睛,脑袋一阵晕眩。
“哎,怎么了怎么了?”张风开赶忙扶住他。
艄公捏着几张A4纸,没了刚才的随意,语气严厉:“你看到了什么?!”
沈祀视网膜上还残存着黑河的影子,顿了顿:“一条河。”
艄公眸色幽深:“你是新来的医生?叫什么名字?”
“沈祀。”
艄公一惊:“原来你就是那个把几百年的吊吊吓得连夜卷铺盖投胎的穷鬼?”
沈祀:???
艄公嫌弃地把申请表丢给张风开,赶瘟神似的对他们说:“去去去,赶紧填完赶紧走,穷鬼莫挨老子!”
两人打完申请,沈祀去病房接了周小宁,小孩依旧抱着那个兔子玩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沈祀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等回来,咱们再打游戏,这一次我出诸葛亮。”
周小宁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
此时正是晚上九点多,周小宁情况特殊,不适合坐地铁,沈祀原本打算叫辆出租车,结果瞧见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奔驰SUV。
“纪老师,你怎么在这儿?”沈祀惊讶。
“刚好路过。”纪浮光面不改色地胡扯,“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沈医生虽然不信,但仁爱医院距离花园小区还挺远的,出租车一趟起码得花大几十,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他没有跟对方客气。
沈祀作为周小宁的主治医生,和小孩一起坐了后排,张风开拉开副驾驶车门,对上纪浮光微微眯起的目光。
张小天师:“……你好。”
面前的男人并不如何强壮,却莫名给他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对方的面相看,并非福厚长寿的命格,简单来说就是早该死了,但纪浮光却好端端地坐在车里,浑身上下散发着矜贵的气息——不仅活着,还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