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行至牢狱门前,恶兽号哭声响震耳欲聋。宿云微不以为意走上前去,守卫纷纷低头躬身,自觉让出一条路。
牢狱越往里走便越是昏暗,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兼之耳边声音愈演愈烈,惹得宿云微莫名心烦。她眉头微皱,指尖灵力流转,泯声咒诀应时生效,嘈杂声渐远,四周理应缓慢归于寂静。但隐隐约约……还有声响。
那自然是来自这儿唯一被关着的人。
妖君陛下有些郁闷。
于是带路的侍卫自觉在妖君的笑容中十分专业地转身离开,心中替被关着的囚犯默哀。
牢狱内,他坐在一方角落里正试图劝说自己平静接受死亡的来临,一个人自言自语从冥界的种种好掰扯到其余五界的种种坏处。
“人界不行,人太多看着就烦。当鬼多好,看见了也可以装作没看见。”
“天界不好,太死板。那么些仙君仙子天天渴望被雷劈,人生无意义。当鬼多好,起码不用被雷劈。”
“神界人少还天天找各方邪恶势力干架,太无聊。当然我这具身躯弱成这样也不太可能当神仙。当鬼多好,想找人打架都打不了。”
“妖魔两界人倒是不多不少,不过听说这两界尊主恶名远扬不好相与,还是能避则避得好。相比之下鬼主倒是……呃,还挺好。”
寒意莫名自心底窜起,某种被暗中窥探的感觉令他有些毛骨悚然。那是面对杀戮者的本能反应。而他此刻,避无可避。
他尝试着冷静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攥住衣袖边缘,向四周看了一圈,略微得了些底气,开口道:“不知是哪位尊主来此,何不现身一叙?尊主如有所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怪。
因为我一个倒霉鬼也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昏暗中唯余寂静。来者仿佛决意要让他一个人演完这场独角戏,只作看台下的观赏客,目不转睛却又沉默不语。徒留作戏者在台上窘态毕露焦急不已。
行行行,早死晚死都是死。他苦中作乐地想,自己可能会被躲在暗处的这位仁兄盯死。创造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死法,也算没白来这一遭。他这般想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略显苍白的俊美面容借着这笑意也显现出几分少年气,眉眼染上些许艳色,远远瞧着,惑人心魄。
难道是吓傻了?宿云微站在暗处难得有些忧虑。
他笑了一阵,心中恐惧倒是散了不少。于是又秉着反正都是死你还能拿我怎么办的理念,不怕死地开口说道:“尊主若不愿现身自然也可。只是我尚有一愿还未完成,若就此死去,心中颇有不甘。不知尊主可否发善心,先让我了却此愿?”
“……说。”声音冷冽,凛若霜雪。来者是个女子。
他垂眸,于幽暗处看不清神情,声音却莫名有些哀伤:“能不能给我一管长箫?”
来者沉默片刻,并不多问。凭空浮现出一管白玉箫,三尺云纹坠绛缨。燕鹤青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伸手握住白玉箫,莹润通透,实是上品。他笑了笑,向来者道了声谢。而后手指搭上箫孔,轻盈按压跳跃。唇齿间气息送出,箫声凄婉,诉尽离殇。
这支箫曲是世间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他不想让它随着自己一起被忘却。当初做鬼在冥界游荡时,鬼差曾问他还记得什么。他认认真真想了半晌,最后答道,他会吹箫,但只会一支曲调。那一曲像是刻在记忆极深处的烙印,不断提醒着他有来处,又在曲终人散后,欺骗着他还有归途。
待一曲吹奏完,他缓慢睁开眼,释然一笑,一切尘埃落定。他躬身双手奉上白玉箫,轻声道:“多谢尊主成全。而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只手骤然取过白玉箫,宿云微俯身看向他,语气森然道:“你从哪学到的这支曲子?本君要听实话。”
他抬眼看向她,当机立断决定撒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