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也没处吃饭了。泡面已经吃光,常备的速食饼干不见踪影,宋柏叹了口气,压下饥饿顺手拉开抽屉,想要最后再赶一份报告。
抽屉里,不知何时放进一盒巧克力,某个进口牌子,坚果夹心,不必思考就知道是何人所为。
宋柏几乎能看见她蹑手蹑脚地进来,趁自己不注意将巧克力放进来的狡黠样子。
他砰地甩上抽屉,起身开始穿外套。
或许今天的确工作得太晚了。
车开得心不在焉,宋柏在楼下的晚集买了些果蔬,照例检查信箱。
里面有个邮寄包裹,寄件人是朱槿。
他的眉头狠狠皱起,没有去拿,视若无睹地上楼。
拧动锁头,开门。屋里一片漆黑,一段时间没人住过,空气中散发着干燥的粉尘气息。
宋柏打开灯,被强光刺得眯起双眼,睁开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沙发那里映出模糊的人影,眨了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明明还是原来的物品,陈设一应未变,只是少了那些女人用的瓶瓶罐罐,他却觉得好像被人洗劫过般,满地徒然的孤寂。
原来一个人真可以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半点痕迹都不留下,做得真干净,做得真绝。
心底翻涌起冰冷怒气,前二十多年不是也一样过?就当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他想。
换好拖鞋走进厨房,有条不紊地料理,只是剁肉声格外响。
吃完饭照旧打开新闻,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对着电视擦鞋。冷不丁想起年前有双靴子开了胶,一直没时间修,索性趁着出差间隙找出来,送去修鞋铺。
宋柏拉开鞋柜,靴子静静地摆在老地方,什么都未曾改变。秩序感令人安心。
他拿起来检查,找了几遍都未找到开胶的地方,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将手伸进靴筒,想要对光看个仔细,却猝不及防触及了什么。
那是一张修鞋铺的收据。签名是个修长潦草的“槿”字。
又是她。
宋柏蹭地站起,收据在骤然收紧的拳中发出喀啦作响的哀嚎。
为什么又是她,怎么总是她!自私任性说走就走,又不肯走得干净,偏要留下这些痕迹!
他困兽般在房中兜圈,胸口被冲撞得发疼,靴子被粗暴地丢回柜子,发出沉闷地低响。
他第一次想抽烟了。
宋柏没有烟瘾。可是此刻恍然明白了那些老烟枪对香烟的感情——某种无话可说,无法可说,无人可说的寄托。
他靠在窗台上,火苗舔舐过烟丝,却迟迟没有送往唇边。
也是在这里,她曾望着远处,极慢地吸烟,细长烟线袅袅而过,缠绕白玉般的颈。
那是宋柏第一次见到吸烟也能如此美好的女人,明明在此之前,他最讨厌吸烟的女人。可那一刻她望过来,心里仿佛无声无息地塌陷了一块,有碎雪落进来。
她含笑望过来,“夕阳正好,来拍张照吧。”
远方某家KTV传来走调的歌声,放的是89年的老歌。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宋柏突然如梦初醒般掏出手机,点开照片垃圾箱,一键恢复。
照片上的他表情微僵,可女人笑靥如花,和他头碰头挨在一起。落日如红烛,燃在两人中间。
握着手机的指节渐渐发白,他低低唤了声“阿槿”。
照片上的她不回答,发丝飞扬起来,仿佛下一秒要乘风而去,融入虚无的远方。
他突然拉开门,奔跑起来。春夜的露水柔情又冰冷,打在乌黑的眉眼上,浸湿单薄的衬衫。可他全然忘记,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忘记了还穿着拖鞋,忘记了自我承诺过的种种。
有人还在唱:
“——临行临别
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掏出邮包狠狠拆开,里面放着把黑色的雨伞。特制的可折叠钢骨,低调的设计,伞骨上带着繁复老派的雕花。
“带把伞吧?”她说,用热毛巾为他擦头发。
“不方便。太大。” 他头也没抬,埋头工作。
“那我给你弄把小点折叠伞的,别再淋雨了。”她满眼信誓旦旦的得意。
他手指剧烈颤抖,拿起手机,短信一字一顿:“你的雨伞,收到了。”
片刻后,手机短促震动,回复唯有短短三个字:“扔了吧。”
“不能。”手指在理智前行动,打出这没头没尾的话,又一字一字删掉。
残存的尊严勒紧他的手指,每一次都如被最钝的刀割过,连皮带血地痛。
你不能扔。
你不能扔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