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就在盛霓身后,慌忙伸手去扶,抱着盛霓一起倒了下去。
青州刺史和牟县县令等人吓得魂飞魄散,驿馆中随侍的下人也俱都唬了一跳,连忙蜂拥而上去扶公主,一时间人仰马翻。
徐晏立刻赶上前去,避讳着男女之嫌没有上手,拿目光迅速在盛霓倒下的地方扫了一圈,确认地上只有软毯,没有任何尖利之物,这才稍稍放心。
景选也缓缓站起身,眉头紧锁,一脸不耐。
盛霓华美的衣裙被酒水洇湿了一片,怀中不离身的暖囊掉落在地。
这是白夜送给她的,里面不知装的是何神奇之物,可以持续发热,所幸并未摔破,可惜再捡起来时,刺绣精美的外布上沾了泼洒的酒水,不干净了。
盛霓平日里十分宝贝这只暖囊,此时心疼得不得了,登时眼眶发酸,小嘴不自觉扁了扁。
假如白夜就在此处,以他的诡谲身法,定不会让她摔倒,也不会让这顶顶稀罕的暖囊平白沾上脏兮兮的酒水。
“哎呀,真不好意思。”宝慈故作歉意地道,“都是我不当心,嘉琬千万别生气。”一边说着,微醺的面上明明是一副“你一定很生气吧”的幸灾乐祸。
晚晴闻言,恨得咬紧了后槽牙。她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如宝慈这等可厌之人,偏偏自己只是个奴婢,若强行替主子出头,只会叫人耻笑钟慧公主府没有规矩。
宝慈似是察觉到晚晴不善的眼神,丝毫不惧地回看过去,谅这贱婢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空气短暂地冷寂,气氛颇有些诡异。
景选生怕她们再起冲突,不甚和善地吩咐晚晴等几个婢女:“既然无事,你们还不赶快服侍嘉琬公主下去更衣。”
又对嘉琬放柔了声音,企图息事宁人:“宝慈不是故意的,别放在心上。”
宝慈是不是故意,他会知道?盛霓无语。
青州刺史觑着景选的脸色,朝盛霓躬身赔罪:“都是下官照顾不周,还望嘉琬殿下恕罪。”不等嘉琬公主开口宽宥,便指挥着下人陪公主回房更衣。
盛霓由着婢女替自己擦拭衣衫上的酒污,却不急着动身。
似乎在众人眼中,自己这个祭天使者不但可以轻慢,还是个可以直接无视的存在。至于被人推倒在地这种“小事”,甚至无人请示她发话处置。
盛霓一向随和简素,低调收敛惯了,不爱同人争个高下,也不求富贵泼天、权柄炙热,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日子、办好自己的事情,但她该得的该有的,也绝不许人随意践踏。
盛霓指尖抚摸过锦绣暖囊沾湿的部分,唇角微微勾起,容貌甜美的小脸看上去仿佛十分好说话。
“刺史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只是——”
盛霓从容不迫地从绣满金线的大袖中取出一物,托在手上,面露难色。
景选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气,“父皇交予的祭天信物,怎么会……”
怎么会断成两截!
随行礼部官员齐齐变了脸色。
盛霓不疾不徐地道:“陛下钦赐的祭天信物本宫一直随身携带,不敢稍有疏忽。方才宝慈‘不慎’将本宫推倒,本宫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祭天信物摔成了两半,这可如何是好?”
她仿佛天真地眨了眨清亮的眸子,“这祭天仪式……是不是办不成了呀?”
嘉琬公主以盛氏遗孤的身份代当朝天子祭天祈福,这信物便象征着天子圣意,如今碎在了她的手上,宝慈便是再胆大,此刻也知自己闯下了大祸。
宝慈脸上微醺的红晕瞬间褪尽,六神无主地抓住了景选的胳膊,“大堂兄,这、这、这……我……”
不仅是宝慈,一众地方官员盯着那只断掉的玉如意,也都吓慌了神。祭天信物是何等神圣之物,毁在了他们的辖域,他们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先前还觉着这位宝慈郡主代表着桓王,因此一直好生侍奉,不敢稍有冷落,没想到才一眨眼,便给他们当头罩下一口巨大的黑锅!
青州刺史两眼一黑,预感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可能待不长了,颤巍巍地请示景选:“谨王殿下,您看这、这可如何是好?”
京城的礼部官员们也都一筹莫展,双方惶然的目光俱都聚到景选身上,只盼着他能想出破局之策,挽救这次事故。
景选为着宝慈这丫头焦头烂额了一整日,临了临了,闹了这么一出!祭天信物碎了,这天还祭得成吗?如何向父皇交差?回宫后,这太子之位,还是他的囊中之物吗?
宝慈见景选阴着脸沉吟不语,更加害怕,又见众人责怪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下委屈极了。从前凡事都有父王撑腰,如今她也明白,眼前的状况恐怕连父王都无能为力。
就连一向敏慧过人的徐燕臣——宝慈慌乱中下意识瞥向他——也正凝视着断成两截的玉如意蹙眉不语。想必,他心中也是责怪她的,怪她弄坏了嘉琬的重要之物。
宝慈心态崩溃,口不择言地辩解:“这祭天信物是在嘉琬手上摔坏的,定是祭天人选于天意不合,这才以此示警——”
“郡主,慎言。”
开口打断的居然是一直低调沉默的徐晏。音量不大,却冷若冰霜,不悦至极。
“徐燕臣……”宝慈愣住,没料到一向温润如玉的徐九公子竟也会这般冷言冷语。
她忽然记起来,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替嘉琬这个破落公主出头了。上次自己看中了嘉琬身边那个又俊又强的侍卫,徐燕臣便从旁为嘉琬说了话。
自己心头的珠玉谪仙,如今为着另一个女子出头,宝慈强忍了半晌的泪水如决堤般瞬间淌了满脸。
凭什么?凭什么徐燕臣满眼都是嘉琬那个天煞孤星?
“有什么说不得的?”宝慈委屈极了,“依我看,什么南下祭天,不过是圣上找个由头,将人发落出京罢了!”
“啪”的一声脆响。
满堂皆静。
在场官员纷纷跪倒,瑟瑟然不敢抬头多看。除了徐晏。
徐晏冷眼望向宝慈,眸中含着几分不可救药。这个郡主,被千娇万宠长大,没有养出贵女的伶俐和眼色,反而愚顽至斯,在天子脚下生活十数年,连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都不知。
宝慈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景选,“大堂兄,你……打我?为什么?”
不就是说了两句实话吗?莫说只是对嘉琬不敬,自己可是桓王之女、圣上亲侄,便是当面拆大堂兄的台,诸人也不该有这般激烈的反应。
宝慈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盈着泪水的眼中满是困惑茫然。
景选听到宝慈的疑问,怒极反笑,“你当真不明白?桓王叔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盛霓在旁瞧着,不由无奈淡哂,“宝慈郡主不懂事,谨王殿下何必同她动气,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是要紧。”
宝慈完全失去耐性,“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啊?”
“本宫乃钦点祭天使者,宝慈郡主方才如此贬损本宫,便等同于贬损圣上。大不敬是何罪名,郡主不会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