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横滨的日子无疑是幸福的。
即使这样想很对不起还在另一个世界等待自己的妈妈,但是没有欺负,没有谁贬低自己,甚至在此之上还能得到他人认可的这个现状,对于只有十三岁,不久之前还一直被人叫做废柴纲的纲吉来说,幸福的有些不真实。
某种情况上来看,纲吉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人。
对过去,对自己本该归属的生活毫无留恋的无情的孩子。
被他人温柔的对待了,就不去思考被温柔对待的原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这样想是会遭到报应的,这不是我该获得幸福的世界,这不是我该获得幸福的地方。
我,还有我必须去做的事。
名为沢田纲吉的存在本该……
……
本该……?
……
这不是我应该得到的邂逅。
不知为何,这些想法总是会涌上纲吉的心头,时刻提醒着他。
而这一违和感,终于还是爆发了。
癫狂的广播在狭长的车厢之间回荡着,爆炸的余波,惊慌的人群,刺耳的尖叫,纲吉一边抱紧了手中的购物袋,一边被咖啡店的老板护在怀中,避免两人被恐慌的人流冲散。
今天是休息日,咖啡店刚好需要采购一些物品,平时负责配送的公司突然停业了,老板想着反正也要出门,就带着纲吉一起到了商业街购物。
结果在返程的电车上突然遭受了来自港口黑手党的恐怖袭击。
这在这个城市似乎不算什么新鲜事,实际上纲吉来到这里遭受的炸弹袭击也是出自港口黑手党之手。
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面无表情的站在车厢正中,在她身后漂浮的白色武士服女性举起长刀,散发着森森寒意。
在这趟列车上的,大多数都只是以为自己可以继续维持普通日常的普通路而已,他们既没有做什么特别坏的事,也不算什么伟大的好人,更说不上和什么阴谋挂钩。
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那些因为袭击受伤,死去,经历生离死别的无辜的路人,只不过是运气不好,就和纲吉一样,和过去被殴打时只能蜷缩起来的纲吉一样,只能静静的等待着天降横祸的结束。
坏掉的门板的另一头是伤痕累累的人虎。
比他人健壮不了多少的背影就这么将危险和异常隔绝在了车厢的另一边。
这还是纲吉第一次亲眼见到敦受伤的样子。
银色短发的少年一直对他很温柔。
或许是同为被收留的立场,敦总是会对纲吉的事多上一份心。
有时是出任务前亲切的问好,有时是出任务后在咖啡店内的小憩,纲吉通过和来咖啡店内休息的侦探社的社员闲聊,才知道了原来敦不久前也是孤身一人。
这样的敦明明已经自顾不暇,却愿意分出心力来关照比他更年幼的纲吉。
当时纲吉就觉得,敦桑是那种比起自己优先考虑他人的类型。
所以,纲吉送了他易碎的怀表。
如果比起自身更加看重他人的话,那么就把代表珍贵心意的随身物品赠予出去吧。
我很担心你,我希望你平安无事。
如果无法重视自身的心意的话,那就去重视他人的好意吧。
然后,在一片混乱和嘈杂之中,明明纲吉身前还有形形色色的路人,中岛敦却鬼使神差的回过了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纲吉明显的从人虎的眼中看到了惊诧,错愕,恐惧,以及动摇。
纲吉下意识看向了人虎的腰间。
用来防止掉落的银色链条从腰带延伸进裤兜中,意味着那份代表他心意的礼物确实被少年随身携带着。
少女的脚步声愈发逼近。
然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样,人虎的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他放弃了什么,接受了什么后,将那块小小怀表的链条从腰间解开,轻轻放到了地上。
银色短发的少年没有再看纲吉脸上的表情。
他径直迎向了挥刀而来的巨大夜叉。
隔着人群和车厢,纲吉听不到人虎和少女发生了什么样的谈话。
男孩的视线从因为颠簸不断移动位置的怀表上移开,定格在了奋力反击保卫他人的少年身上。
夜叉的尖刀无法奈何厚实的虎皮,少女一度落入了下风,两人缠斗一番后人虎成功制服了少女,而广播中也出现了与谢野的声音,似乎一切很快就要到妥善解决,少女的手机中却传出了一阵杂音。
手机那端的男人声音粗糙而冰冷,不含温情的命令使得少女双眼黯淡了一瞬后,反而被某种信念重新点燃。
“我的名字叫泉镜花。”
少女推开了本能杀死她却选择了留手的人虎。
“我已经…不想杀死任何人了。”
红色的和服衣摆在空中划过刺眼的弧度。
少女怀抱着黑手党的恶意从袒露的车门处向着海湾一跃而下。
人虎发出咆哮,追随那小小的身影而去,车厢之外的空中发出爆炸的巨响,没有停靠的列车将刚才的骚动抛之脑后,自顾自的继续在跨海大桥上疾驰。
直到携带炸弹的少女和会长出虎掌的少年一齐脱离车厢后,人群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动作,人们慌乱的四处窜动,似乎都急于逃离那开了个大口的危险区域,生怕产生颠簸后下一个掉出去的就会是自己。
而咖啡店老板在这时才发现之前一直被自己拉着的纲吉不知何时不见了,待他想去寻找时,却已经被人流裹挟着离开了原本的车厢。
纲吉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唐突的出现在了人虎和少女打斗的地方。
他默默捡起了被遗落在地板上的怀表,虽然被放下时的力道十分小心翼翼,但是经过颠簸和碰撞后这脆弱的手制品表面依然依然出现了大片的剐蹭痕迹。
然后纲吉的视线落到了另一个遗留物上。
那是少女未能来得及一起带走,或者说情急之下抛下的老式翻盖手机。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哪怕纲吉对异能力没有确切的了解,也能看出少女的行为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尚未合上的机盖中依然发出着呲拉的电流声,显然对面的人还未挂断电话。
纲吉捡起手机,只听到了什么物品被粗鲁踹翻的声音。
『不管再怎么强,棋子就是棋子。』
“…请问。”
而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有没想到居然有人还会捡起这个手机,继续这段通话,男人沉默不到数秒,选择了姑且先听听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蠢货做出这样的行为。
男孩的声音经过电流加工后愈发失真。
“请问,为什么,黑手党要做这样的事呢?”
普通的人们通常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坏人们要做坏事呢?
那其实是一种误解。
人们总是认为,只要老老实实的活着,善良的活着,起码不会遭遇太大的不幸,贫穷也好,生活的压力也好,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一定,哪怕辛苦一些也是能够坚持的。
……
多么天真的想法。
坏人做坏事哪有什么理由。
遭遇不幸哪来什么逻辑。
“你们已经足够强大了。”
见电话那头没有人回应,男孩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们已经足够让人闻风丧胆。”
港口黑手党在横滨恶名昭彰,是就连来这个世界不久的纲吉都能明白的事。
对于黑手党来说,暴力只是手段,利益才是组织运作的根本,一切惨不忍睹的悲剧归根结底都能追溯到更为庞大的利益链,然而纲吉在这次的事故中却窥探不到这一点。
“做出这种袭击的必要……”
“愚民的忘性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