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容易打倒人性中的道德和矜持的是什么?
如果让安德烈·纪德回答这个问题的话,他会首先回答饥饿。
那行进在漫天冰冷刺骨的飞雪中,连所谓空腹都无法切实感受到,只是让身体一昧的发出痛苦的信息的饥饿。无法很好的使出力气,明明不得不前进却感觉脚下虚浮,无法获取食物产生的绞痛时不时变回席卷脆弱的内脏,然后在胃液的分泌中舒缓麻木。
那是能安定的获得食物的补充的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高傲的军人们认为自己的意志会向什么屈服呢?
至少一定不是身体的痛苦吧。
他们认为自己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训练之后,身心已经全部献给祖国的他们,连死亡都无法让他们屈服,不论如何残酷的拷问,多么惨无人道的现状,他们的都一定能保持军人的骄傲和自豪,甚至坦然的赴死吧。那是展现了祖国的威严,展现了自己作为军人和英雄的不屈,是光荣的死亡。
那么饿死算什么呢?
既不是来自敌人的突袭,也不是来自敌人的拷问,只是自身生理上的软弱带来的死亡又算什么呢?那之中存在任何能称之为荣耀的东西吗?那如常人一样,因为饥饿感到痛苦,因为不能果腹感到空虚,进而对于自己会就这么饿死这件事感到恐惧,这其中带给纪德,以及纪德的部下们的屈辱,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感同身受。
那是还未能跨越暴风雪肆虐的山林的一个夜晚。
数十人蜷缩在窄小狭长的山洞之中,用雪堵住洞口。队中因为得不到治疗而伤口化脓腐烂的一名队员将纪德叫到身旁,他原本骁勇善战的双腿肿的就像是膨胀的水袋,但是纪德他们不敢随意的处置,他们队中的军医早在出逃的前夕战死,队中没有任何人有经验处理发炎腐烂的断肢,也没有人有把握能在截肢后帮助被截肢的人止血。
即使他们都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但那和因为处理不当导致同伴失血死亡又是两码事。
他们都在等某个时刻的到来。
而此时那名队员紧紧的握着纪德的手,他的眼睛早已看不清周遭的事物,但是握着队长的手让他感到安心,他发紫的嘴唇上开裂的口子甚至渗不出一点血丝,暗红色的裂痕就这么大刺刺的布满了干枯的嘴唇,最后的最后的,这名队员都没能说出一句软弱的话,好似这样就能保持自己作为军人的矜持和尊严,然而他不住颤抖抽搐的身体和不断流泪的双眼依然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在害怕,他不想死,他不想在这么饱含着痛苦的死去。
纪德用力握紧了他的手,举起了大家视为象征的手枪。
他记不得自己帮同伴解脱的时候双手有没有颤抖,呼吸是否急促,脸上是不是流下了泪水。
他只知道当同伴头颅的热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第一时间的感触是,啊,好温暖啊。
灰色的败犬之师继续前进着,每当出现即将掉队的人,便笑着和他们告别,然后在某个夜晚离开队伍。
某一天,在掉队者离开的地方,发现了两具尸体。
其中一具是自知死期将至离队自杀的尸体,他的头颅上有着显眼的弹孔,手中握着众人视为象征和荣耀的手枪,而另一具嘴角沾满了鲜血,手中拿着匕首,他的表情看上去痛苦又自责,甚至直接用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不断挣扎才慢慢死去,然而他的表情中却有带着诡异的满足感。
纪德注视着自杀的尸体上明显的被割下了肉片的大腿和另一具尸体上的匕首,没有说任何话。
他只是突然开始非常的悲伤。
没有愤怒,没有恼怒,只是只是很悲伤。
他对于自己和同伴在此刻居然离不配为人的底线如此之近这件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老旧的大门被推开,纪德就这么站在落地窗前,安静的等待着名为织田作之助的男人的到来。他看着身上沾染了零星血迹,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迎着被夕阳渲染成暖色的光踏入这个最后的决战之地,情绪止不住的开始高涨。
“一粒种子,若是不落入土地死去,就仍是一粒。”
最初见面的时候纪德就有一种预感。
“若是死了……”
织田作停下脚步,空洞的双眼直视着自顾自显露喜悦的可悲的军人。
“若是死了,就会结出众多的籽粒。”
纪德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被理解的愉悦和高昂。
“《约翰福音》第十二章第二十四节,没想到你和外貌不同,是个博学的男人啊,作之助。”
眼前的男人是能让他作为【人类】死去的存在。
回应纪德的是毫无犹豫,干脆利落的枪击。
“我们对孩子们做了残忍的事。”
一枪。
“但那其中有着巨大的价值。”
又是一枪。
“作之助,你现在的眼神和我一样,和我的部下们一样,是从生存的台阶上走下来的眼神。”
灰色幽灵的首领将手收入斗篷,高声呼喊到。
“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作之助!”
“不。”
相同的异能互相交织重叠,意识到双方能力完全相同的织田作率先关闭异能冲了过去,双方缠斗在一起,两者的肉搏能力不相上下,一时尽难以分出胜负,织田作干脆利落的顺着纪德用力的方向卸去被纠缠的手臂上的力道,重新落在地上,两人同时拔枪,局面再次陷入胶着。
“我不会加入你们的世界。”
“什么?”
纪德一愣。
“我没有杀死你的部下。”
那被视为他们救赎的男人平静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