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马和房总半岛那两次已经失败了,第一次引来化作大妖怪的平良门,第二次殿下您靠着杀了大量千叶一族的人,才达成了条件,但最后降临在容器身上的却是月都大人…”
“鄙人不记得哟~~”
“你们打架最后引发了庆长年的三陆地震和延宝年的房总冲地震……有想起来吗?”
“谁会记自己几百年前玩了什么游戏呀。”
“知道了,您似乎很习惯将人引诱到断层附近打架…是故意的吗?”
“不行吗?鄙人又不吃活的。”
“所以,掉到水里淹死了,就能吃了吗?我会告诉五条大人注意这个的。”
“氏晴到底是谁的狗啊?我要跟氏正告状了。”
“您的。还有,请您礼貌用语。”
——不过,狼群的成员讨好头狼的伴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五条悟被赤筑月景困在领域内的前几分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虎杖悠真却带着两个俘虏,出现在咒术师们意想不到的地方——东京的将门冢,传说中供奉平将门头颅的地方。
相传德川家康曾经利用平将门死后的怨力守护当时的江户城,因此,他下令修建了包括首神社在内的七个神社,依照平将门生前所信奉的妙见神(北斗星神),让这七个神社呈现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
这七个神社分别是铠神社、水稻荷神社、筑土八幡神社、神田神社、将门冢、兜神社、鸟越神社。这北斗七星阵持续运转到了明治时代天皇迁都江户,反感平将门的天皇和明治政府在这之上又修建了山手线和大量建筑,构成复杂阵法,层层镇压平将门的怨力和保护皇室。
大正年间,山手线就快完工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关东大地震(注1),据说便是平将门的怨力试图破坏即将形成的环形阵法导致的。在地震后,当时的政府为了重建政府大楼而拆除了将门冢,导致平将门的怨力化作强大的诅咒,接连咒杀了当时主持工程的财|财政部部长和施工部长,又袭击了不少负责临时大楼的官员受伤。由于大正时代正处于鬼王刚死,诅咒逐渐复苏的时期,前去祓除诅咒的咒术师们接连铩羽而归,直到咒术总监部请来一名擅长结界术的咒术师祓除了它,又以一半灵魂为代价建立一个镇魂碑,暂时封印住了外泄的怨力,东京才得来一段安逸时光。
然而,随着那名咒术师死去导致的封印减弱,加上恰逢平将门逝世一千周年的情况下,平将门的怨力再次泄露,所形成的诅咒引发一场巨大的落雷,烧毁了附近一带包括新财政大楼在内的多栋建筑物,超过百人在这场火灾里受伤。二战后,不信邪的盟军试图推翻坟墓重建时,参与施工的工人却接二连三的出了事故,直到那名结界师的后人再次出手,再次将泄露的怨力封印在修复的镇魂碑内。
“要怪就怪他们的祖先将皇居建立在‘太极阵’的‘阴之阳’上吧,要知道在作为‘阳之阴’的新宿在去年的百鬼夜行里因诅咒事件和罹难者的缘故,早已遭受冲击,在阴阳流转、相生相克之下,皇居所在区域的结界早就出现了裂缝。”虎杖悠真将垂落在眼前那些长了的刘海,向脑后随手一拨,橙黄色的眼睛盯着被他踩在脚下的小亲王,“再加上,现在咒术师们要对付的东西,早已不只是那暴躁的老东西死后留下来的怨力了。”
自古以来,被朝廷冠以叛逆之罪的平将门,早已不只是被坂东地区的人们当作武勇的象征或武士之神来崇拜了,千年来信仰所化的愿力,或对其传说所滋生的各种情感,早就在日积月累中层层堆积,沉淀,压缩成更加漆黑无光的东西,无形地附加在“平将门”这个概念上。
其中也包括人们对其诅咒的恐惧,以及当年参与过围剿平将门等的王公贵族们对其后代的戒备和厌恶。
——虎杖悠真只觉得他们在自作自受,如果不是这份诅咒确实干扰到他了,他更乐于看着事情的发展,甚至不介意为了看到人性的碰撞而加一点料。
“我讨厌蠢而不自知的蠢货在我头上指手画脚,更讨厌不在我掌控下的东西,试图影响或干涉我的一切。”
虽然虎杖悠真偶尔也乐于见到未知的、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物诞生,因为那会让他感到有趣和生出解决对方的挑战欲,他能从寻求“攻略”和“解法”的过程中获得更多的满足和愉悦。
然而,这种满足和愉悦的前提,是这些新奇事物不会干涉他自身的意识,虎杖悠真并不喜欢被不可掌控的东西管着、束缚着。
“命运,诅咒,本能…还有,特别是那些不是人类的脏东西。”
虎杖悠真在前世以摩罗之名活着的时候,便生活在这种令他所厌恶的环境里。他所说的非人类,其中也包括武士之神平将门和他流有仇家之血的女儿泷夜叉姬。
如果说,水因为重力的因素出现了水往低处流的现象,那么,诅咒的传递和扩散也是如此。曾经的产屋敷一族的因为其家族祖上出现了始祖之鬼,鬼舞辻无惨,使得他所造的恶孽化作诅咒,被上天给施加在产屋敷一族的成员身上,使得家族成员难逃短命的厄运,直到与神官一族联姻后,寿命才得以延长些许,但男丁仍然难以活到30岁。
继国一族后裔们也是如此,他们身上除了要承担起先祖黑死牟和摩罗堕落后产生的诅咒之外,还有着那来自人鬼共生的年代,这位继国一族的先祖因杀害兄弟同族,又啖食了自己妻儿尸骨,被杀后以怨灵之姿复活,虽不知为何选择自我了断,但其残余的怨力化作蔓延千年的长久诅咒,直到现在仍在冥冥之中干涉着物质世界。
虎杖悠真想起了总是无可避免地陷入自相残杀的继国一族,想起了总是横死的亲眷,想起了他现在的亲人和见着他们成长后越发按捺不住的杀意。或许他以为的以毒攻毒并非有效解法,只是拖延恶变…以自诅咒而生的咒力来压制关于鬼的一切,从来只是天真的痴心妄想。
“已经知晓解法和答案的错题,再次答题竟然还会答错,那就太蠢了。”
其他人的死活他倒无所谓,虎杖悠真只是不希望再一次重复前世的错误,再一次陷入永无止境的癫狂梦境或幻影里。
当然,最主要的是,虎杖悠真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私心。他很好奇自己跟那位诅咒了脚下这片土地的武神相比,谁更强一点,他能否在强敌的压力下,实力得到进步,最后达到猎杀真正的神明的程度——或许未来有一天还能杀上所谓的高天原玩玩呢。
虎杖悠真的心思,早就等候在将门冢的徹也早有所了解。他捧着装着骨灰的小坛子,看着虎杖悠真将那个穿着华服的小少年用奇怪的方式捆绑了起来,表情微妙,欲言又止,但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其他的话语:
“您这个绳子的捆绑方式,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嗯,是悟先生给我的书教的,书上说这样能绑的很紧。”
“您很难得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就是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学啊!这让旁边教导过他们文化课的氏晴老师脸都黑了啊!教鞭都快抽过来了!
“在享受游戏带来的趣味之前,果然还是要把讨厌的东西打扫干净才好。”要是玩游戏的时候被不识相的家伙给打扰,那就太糟糕了,“跟这种很有想法,也没什么心眼的人玩,挺有意思的,我很享受。”
咔嚓——
远处围着镇魂碑兢兢业业干活的氏晴听到了虎杖悠真的话语后,气的折断了手里涂抹上不知名液体的炭笔。但虎杖悠真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他,如果不是氏晴生前接管了神社祭祀的礼仪和继国一族封存的妖术咒语,他才不想把这个总盯着他的言行举止的真·老古板给带上呢。
“悟大人只是懒得动脑,六眼平时已经摄入太多资讯了……”徹也斟酌了下语句,想到那个白发男人轻佻地威胁过他们这些五条家的长老,脸色也有些不好,“我记得您上一次的时候,还说觉得那位很有趣,很享受和他玩游戏的过程…没人盯着的话,真担心您玩翻车啊。”
“唔…玩得开心就好。不过,我还是喜欢能被我掌控的不稳定因素多一点吧。”
“况且,我也在等我要的时机,等待的时间玩一下他抛出来的解闷小游戏也无妨。”
虎杖悠真手伸进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颗用于恶作剧的芥末糖塞进嘴里,被小小的呛了一下,眯起了眼睛。他的美人师父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她和东堂葵在身侧,他很难空出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才让他面前这位得用的手下一直到去年才在百鬼夜行里得到合用的新身体。
“还真是温柔的好人啊,他们。”要是真的对立了,都有点舍不得杀掉了。
“九十九小姐和东堂君?”徹也朝着眼神像是要吃人的氏晴走了过去,自然地撇头躲过他们愤怒的老师砸过来的炭笔,“他们不是主上新承认的同伴吗?”
“你猜?”
“这样啊,我们还以为主上您挺喜欢那个顶替出目先生身份的羂索…先生?”徹也顿了一下,显然也不知道羂索这个拥有换身体术式的诅咒师,该定义为女性还是男性,“主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谁也无法插入的氛围。大概是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是唯一了解您的吧。”
“……即使他做过那些事情?即使我很早就发现他有问题?”
“只要他能取悦您,他的存在就有价值。”
“啧。”好烦啊,这些乖得过分的狗狗,真无聊。
虎杖悠真瞥了徹也的发顶一眼,有些嫌弃地转过视线。
所以他才讨厌狗这种离不得主人的动物,特别是没了主人便失去目标的愚忠款。
徹也蹲下来,掏出刀子,在小亲王的额头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接着,他注视着徹也将那个老旧了小坛子打开,用柔软的兔毫笔和细竹管将里面灰白色的粉末,一点点埋入那个疼得呜呜哭泣的少年的头颅里。
他的面色平淡,并没有因为少年脸上的痛苦和眼泪而停下动作,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最后一点混杂着焦黑颗粒的粉末倒入小亲王的伤口内后,往伤口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漆黑油亮的特殊药膏,好让那已经保存千年之久的头骨灰烬彻底溶于小亲王的头颅里——当年兴世王便是以此邪法,花费二十年的时间,将参与围剿平将门的平贞盛作为复活平将门的容器。
同样的方法,也被徹也用在了那名敢于向虎杖悠真举刀的女王身上,出于报复心,他故意将伤口开在了女人的面孔中央,生生让她毁了容貌。
艰涩的咒语自徹也的口中吐露而出,倒在地上的两个生人露出痛苦的表情,瞪着眼睛,声音越发微弱,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脓疮自他们伤口处长出,破溃的疖子和未破溃的瘤子层层叠叠在一起,渐渐蠕动、扭曲成形似鬼面的人面疮。
如果不是当年羂索暗中改动了宝辰院和徹也等人花费了多年,在赤筑山复原的阵法,他们的主君的理想,恐怕早就已经实现了吧。
是的,他们所追随的男人的目标,从来不是统一纪伊国,或是整个南海道而已。不断地征战和扩大地盘,只是为了增加这个夙愿实现的成功率,而成为一方诸侯不过是通往终点前的沿途风景。
比起大逆不道地成为逆臣,比起成为方寸之地的凡俗诸侯,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拽下来羞辱,取而代之,不更有挑战性,更加令人热血沸腾吗?他们可不像某个骗人感情的老不死目光短浅,只想让他们的主君成为王而已。
既然一开始便是“彼可取而代之”,那么他们会变成这团火焰的柴薪,直到这团火焰将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天穹给烧出一个洞,将那沉重的天河之水引落,淹没这个令他们主君感到无趣的世界。若是人们在面对无可反对的天灾上,能露出些许能让他们主君感到开怀有趣的东西,那么他们这些亡魂的努力便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可以说他们这些追随者盲目愚昧,可以说他们是中了邪的狂信徒,但“愚忠”是他们这些永远困在过去的亡灵们,唯一能献上的最珍贵的东西。
在新点起的篝火和香炉升起的轻烟里,盘坐着的徹也念出来那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咒语。
他们要在小亲王这具肉身上,复活三大怨灵之一的平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