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看着自己被虚虚拉着的手,咕哝了一句,就连他自己也没听清自己说了些什么骂人的话。他紧紧抿着嘴,表情冷淡,收紧了自己的手掌,紧紧回握着虎杖悠真的手,直将自己的指节弄得发白,手背爆出青筋后,又一下泄了力气。
蓝色眼睛从墨镜下看着虎杖悠真,闪烁着美丽却带着点危险的光芒,像是在审视着些什么。
虎杖悠真也回望着他,在白发男人带有些许压迫性的注视下,另一只空着的手向上搭在五条悟的后颈上摩挲。虎杖悠真的双眼直直对着五条悟的绷得有些紧的下颌线,看着自己的呼吸落到了五条悟脖颈的肌肤上,扫出一小片不太明显的鸡皮疙瘩。
“因为答应悟先生了啊。”
虎杖悠真记得自己答应了五条悟,要「快一点走到他的身边」。哪怕虎杖悠真也知道对方想说的大概不是这个,但那却是最后促使他放弃了那半支试剂的理由。
他们似乎忘记了他们此刻正处在危楼之中。
五条悟的无下限无声地运转着,将所有的簌簌掉落的飞灰与板材全部阻隔在外,尽管如此,没几秒钟,这些掉下来的东西便在他们的四周堆叠起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们困在了里面。
昏暗到近乎黑暗,浑浊且有限的空气,缺乏食物和水,狭小的密闭空间…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应该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恐慌和绝望了吧,他们此时就像地震时,被压在了废墟之下,手边没有任何自救工具,只能等待外界救援的地震受害者。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衣帛撕裂的声音后,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毒蛇,从虎杖悠真和服的袖子和前襟钻出,眷恋地缠上了五条悟,冰凉的蛇信轻吐,发出阴冷的嘶嘶声。
虎杖悠真将脸埋在了五条悟的颈弯处,嗅着怀里这个没有反抗意图的猎物。而猎物纵容着他的举动,一手沿着他的背脊下滑,最后覆盖在后腰处,那七条毒蛇生长出来的位置。
这位“最强”先生的味道像是用那落在松针上的新雪,投入银壶里烧化了后,加入白梅花与茶叶煮成的梅茶。味道虽然浅淡到几乎不可闻,却能在两颊留有残香。
只是一杯看似普通的青茶,却融入了一整个冬天,从雪见月到梅月;这一杯茶,见证了冬临时梅枝叶片掉落,鸟雀绝迹,素白的幔帐覆盖了千年古都里黑色或红色的亭台楼阁,而唯有庭园那株老松于雪中长青。
“腰斩、五马分尸…直到最后,还是没有亲手杀掉他。”甚至为他搭上了自己的咒具。
无论哪一个,无论哪一次。就和上辈子一样,这很奇怪。明明他作为“继国十真”时,坑害起曾经的那些同胞兄姐和异母弟弟时,从来没有手软过,甚至因为他们的死亡,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时,松了一口气。
无法用任何他已知的公式和数据来阐明这种…违背了理智的行为。
“逐渐挣脱执念的感觉,”他的声音渐低,直到不可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这里唯一的听众诉说,“好像也不过如此而已…”
也许是虎杖悠真想起了那个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他脸上的悲伤吧。既然教导过他的前叔祖父大人最后也没有对那个人下死手,砍掉他的脑袋,作为后辈的他,好像也没有理由去“继承”、去“实现”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遗愿。
其实,所有的恨意,早在发现前世今生的世界为同一个,而“鬼王”和十二鬼月早在百年前便已经被讨伐成功,尽数伏诛后,卸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半,在见到这个世界的黑死牟真的沦为了鬼王手里的弃子后,也随着儿戏般的战斗,迅速消散,只余下浅淡的悲哀。
真正伤害了他们一族的那个黑死牟早就死了,而这个世界的,不过是有着相似外貌、叶脉却不一样的叶片而已。
早该放下那些枯叶了…因为岸边已经栽下了新的常青树,虽因移栽而来,未见花苞或绿叶,但垂下的枝条与藤蔓,却触及了这潭名为过往的泥沼,落在了他的手边随风摇曳。
即使虎杖悠真终究无法挣脱这已经和他化作一体的淤泥,但开在池畔旁的花草树木,正在重新恢复生机,来年春天,或是终有一日,会有新的落叶飞花,点缀着这单调的沼泽。
“剩下的药剂,我用在他身上了。”珠世还活着的话,随时都能再做效果更好的药剂。
“他可能会因药剂中的变人药先生效而变回人类,最后死在因咒具被鬼的特性压制,而没能生效的大出血下;有可能因为被赫刀和日焰伤到,身体提前崩溃…”虎杖悠真微微低头,将脸压在五条悟坚硬却带着些许弹性的胸肌上,表情有些怪异,“也有可能在咒具的帮助下接回身体,后被里面的药物变回人,捡回一命。”
——而捡回一命的代价是,黑死牟就必须无时无刻忍受着灵魂被灼烧的痛苦。
但这个男人会如何,已经和虎杖悠真无关了。
从他后腰撕破衬衫钻出来的新生的眼镜蛇们、他肢体的延伸,在废墟里游走着,时不时吐露出猩红色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用看似拥有坚硬鳞片的蛇腹或身侧,磨蹭五条悟裸露出来的肌肤。它们本能地眷恋着不属于他们的体温,觊觎着那富含强大力量的血肉。但它们不敢,归根结底,他们只是虎杖悠真的细胞衍生出来的捕食器官,在他有心压制的情况下,是不会做出伤害同伴或是心仪的对象的事。
五条悟放在虎杖悠真后腰上的手,指节微屈,又很快地摊平。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了混纺了羊毛的布料,传递到了冰冷的蛇身上。比虎杖悠真本人低上不少的体温,像潺潺流水一样,将缠绕在两人身上的变温动物的体温,也跟着提高了起来。
“嗯,那…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白色的大猫垂下毛茸茸的头,压在了虎杖悠真的肩膀上,蹭了几下,侧着脸看着饲主,“什么都可以哦。”
意有所指的暗示,从那双瑰丽的眼睛里透露出来。五条悟像是站在雪峰上歌唱了一天,叼着身后那条与自己身体等长尾巴,眼巴巴地将自己的尾巴送上来讨好心上人的雪豹。
“…”大猫撒娇的模样有点可爱…
——不行,他可是狗派…
——大概吧…
“说嘛~”巨大的猫爪不安分地扒拉着饲主有些破烂的和服,高大的身体似乎有将矮小的饲主笼罩在他的厚重容貌下的驱使,“我听着呢~”
“嗯…你太高了。”虎杖悠真想想自己前世的身高,发现仍然比五条悟矮一戳,诚恳的语气毁灭了此刻有些旖旎的氛围,“还有,我回来了。”
“哈?悠真憋半天就是嫌弃老子长得高?”五条悟嘴上说得有些不客气,全黑镜片后的眼睛里却装着纯然的笑意,“不亲一下你的小猫咪吗?出去和回来都要亲一下的呢。”
「蠢猫…哪有人会挑在这种地方啊?」
“您不看看现在周围环境吗?”——这已经算得上是活埋了吧?这人在想什么呢?
虎杖悠真虽面上不显,但有些无奈的心情也影响了环绕住两人的蛇。它们齐刷刷地瞪着五条悟,和虎杖悠真相同颜色的七双橙黄色的蛇眼里,出现人性化的嫌弃。
“走吧,快塌掉了。”
虎杖悠真勾一下手指,柔软的蛇也收了力道,恋恋不舍地缩回了他的后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双手拢在了宽大的和服袖子内,那拉着五条悟的手也没有收回。
身边的男人发出低笑声,柔软的指腹在虎杖悠真的掌心搔了两下。
虎杖悠真腰后刚收回去的捕食器官,又有些蠢蠢欲动地想钻出来了,目标是旁边这个试图撩拨自己的成年人。在面对战败的黑死牟和偶遇的童磨没有出现的食欲,这次却被身边的五条悟一个小动作给挑了起来。
那双橙黄色的眼睛的主人,微微垂下眼皮,敛去了眼底的感情波动。
“我把鬼舞辻引去产屋敷那边了。”希望产屋敷的猎狗们能听懂他的暗示。
“那,回去要补给我。”五条悟摸了一把虎杖悠真的后腰,脸上带着意有所指地笑,“小悠真的‘小尾巴’也要加入进来哦,一直想试试强制人外Play呢。”
——他才没那么小气啦,腰上会长出蛇的悠真好像也很好玩啊。
“吃了你也可以吗?”虎杖悠真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悟先生闻上去很香。”
五条悟嘴角噙着笑,回握着虎杖悠真的手,坚定地向着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通道前进,所有阻挡在他们面前的障碍物,全部在这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雀跃了起来的咒术师面前,化作了灰烬。
咒术开道,确实高效率。
短短几秒,五条悟便拉着虎杖悠真,回到了地面上。
“可以哦。”
白发的咒术师低下头,让墨镜滑落,那双装下了整片天空的苍蓝色眼眸看着虎杖悠真,倒映着他的身影。他伸手摁在了虎杖悠真的心口,手指在有些毛糙的布料上画了一个圈。
“但是悠真这里…这颗心,最少也要分我一半才可以。”
“这是交换,也是束缚…”
这个从大雪里诞生的精灵,像猫一样在虎杖悠真身边,眷恋地靠着他,美丽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他。
“怎么样,要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