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一下变得湿漉漉了,像淋了很久的一场大雨后终于有人为他盖上一条毛毯,支起一座围炉,那场大雨没能浇透他的心,但却被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杯酒淹没的彻彻底底。
酒劲还没上来,眼却早已烧得通红。
安禹还没反应过来,宣弈已经把手心贴在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身体一颤。
“你发烧了。”
在安禹听来,宣弈的口吻实在不像在陈述一件事实,倒很像在说“我想你了”、“你过得好吗”之类的让人心痒痒的话语。
但也可能是他自己脑袋发蒙,私念在作祟。
安禹没有应他,纵然他很留恋宣弈手心的温度,冰冰凉凉的让他好舒服,但他还是倔强的后仰了头,离开了那令人舒服到想哭的触碰。
在发烧加微醺的作用下,安禹迷离的将半空的酒杯捏在指节间晃,红色的酒液挂在杯壁,一圈又一圈。眼前的宣弈突然不见了,而后他感觉自己被人从后背抱住了。
他像做梦般的陷入了宣弈的怀里,被一种带着酒精的淡香包围。
他们没有再待在吧台,宣弈将他带上了酒馆的二层。
木质的楼梯扶手上缠着大片青藤,垂向地面,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阻隔了这里的一层与二层,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门。
门没锁,宣弈按着门把手轻轻推开门,月光透过窗撒在屋里的地面上,小块小块的木质地板泛着光晕,这些小小的色块在宣弈将灯打开后消失,但光线依旧很温和。
房间布置很简洁,淡淡的木香充斥着整个空间,几乎所有家具都是木质的,除了几幅画,这里最多的装饰就是花草,种类很多,搭配起来却赏心悦目。
安禹被宣弈轻轻放到沙发上,这沙发感觉比床还软,于是他自然而然软绵绵的倒进了沙发里。
“刚喝过酒是不能吃药的。”宣弈很贴心的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先多喝点水吧。”
安禹乖巧听话地接过水杯,热腾腾的雾气扑面而来,差点给他整昏睡过去,在喝水的间隙宣弈又递过来一支温度计。
塞好后他的余光突然闪过一团白色的影子,是刚才那只猫咪跑上来了。
它跳上沙发,安禹自然而然把他搂过来轻轻挠着它的下巴,满眼宠溺,“它好乖啊,它叫什么?”
“小鱼。”宣弈说。
安禹露出一些浅淡的笑意,“一只猫你管它叫小鱼。”
“嗯。”宣弈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只猫的出现使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轻松起来。
“什么时候养的?”安禹继续撸着猫。
“刚来这家酒馆的时候,这家酒馆的老板送的。”他说着伸手揉了揉小鱼毛茸茸的脑袋瓜。
安禹“噢”了一声,点点头,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宣弈的手环上,心中缓缓生出疑问。
宣弈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摸了摸手环,主动解释,“这个…这个是我在花祭时看着好看买的。”顿了两秒他又补充道,“你走以后。”
安禹撸猫的手有那么一瞬的停滞,好像触及到了他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花祭是宁屿镇特殊的一个习俗,只在每年的夏末举办。
当时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约好到了夏末一起去花祭,但是那天当宣弈满心欢喜敲开安禹家的门时,得到的只有安禹已经离开的消息。
门关上了,宣弈仍站在门外,门上挂着一幅油彩画,画的是他们一起去看过的无尽夏。
安禹望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山与海,眼眶红红的,手中握着一个笔记本。
因爸妈工作比较赶,所以他走的急,什么也没来的急收拾就被爸妈带走了,拽上车前他就拿了这么个笔记本,剩下的所有童年的记忆都留在了那个屋子里,留在了那个小镇上。
站在门前的宣弈就那样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也站了很久。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离开了,独自一人去了海边的那座山坡。
那是开学第一天傍晚安禹和他偶遇的山坡,那里有摇曳碧浪,有一片无垠的无尽夏花海,连接蓝天和白云,还有醉人的山风,宣弈住的福利院离这里远,很少见这些,所以他一来便爱上了这里。
“今天就是花祭,可是他却走了。”宣弈跪在蓝色花海前,像第一次那样虔诚祈祷。
“我好想再见他一面,至少,道个别……”
不知道神明有没有聆听到这个少年的愿望。
山上吹来一阵微凉的风,少年躺在了这蓝绿色的山坡上,身下是软绵绵的草叶,这座小山就像与世界隔绝的孤岛。
他望向遥远的天空,眼泪突然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总是有这样仰望的经历,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个视角。
后来神明真的满足了他的愿望。
那个人,回来了。
安禹搁下杯子,抬头看向宣弈说:“马上又到夏末了,这一次,一起去?”
“好。”宣弈眼睛弯起来,完全不掖藏笑意。
如果他再狠一点,将酒精度数再调高一点,他可以借酒无限接近眼前这个人,感受他的温度、他的克制、他的欲望以及他的嚣张,光线可以再暗,时间可以再一次静止,两人可以彼此纠缠,来宣泄积压已久的情绪,放纵身体中囚禁的烈火。
但他最后也只是为他调了一杯简单的酒,为他沏了一杯茶,与他同坐在算不上多温馨的房间中聊聊那几年缺失的过往。
同样是想了很久的人,他们又相遇了。
只是比他想象的平淡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