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徐让欢想听什么,卫太医就说什么,好似这偌大的天底下,就没什么事情是卫太医不知道的。
也不全是这样,如果母亲主动问的话,卫太医还会一五一十告诉母亲,陛下的近况。
据他所说,陛下已经纳了许多妃,生了很多皇子,近年来丽妃颇受宠爱,傅幼珍若是想让陛下回头,怕是无望。
而母亲已然淡漠,觉得独守冷宫也不错,至少免去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清净。
可是,徐胜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想留她的命。
或许一开始闯入徐让欢家里的侍卫就是奉徐胜的命,要杀死傅幼珍。
只是他们福大命大,躲过了。
在徐胜眼中,她只是他萍水相逢的一段情。
若不是当初无人继承皇位,他绝不会找他们母子回来,将这段丑恶的往事公之于众。
这段感情中,只有傅幼珍一人,在无怨无悔的付出。
哪怕身在冷宫,可是但凡听见陛下要来冷宫的消息,傅幼珍拖着疲惫的身子,也要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恭候皇帝到来。
没有人知道,花天酒地的皇帝为何要在那一天突然造访冷宫。
就连身为局外人的薛均安,也不曾看清。
她坐在傅幼珍的床边,百无聊赖陪着女人一起等。
傅幼珍将徐让欢抱在怀里,和他说起故事,“小欢,你知道娘亲和陛下是如何相识的吗?”
说起徐胜,傅幼珍脸上不自觉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徐让欢摇摇头。
不知道。
早年,他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父母相识的故事了。
“我和你父亲,是在一片昙花林里相识的。”
女人娓娓道来,“那天是上元节,我年纪小,不听话,非要出门,就拉着丫鬟一起偷偷出了傅府。”
“傅家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家教严格,你祖父怎么可能同意啊?但是你祖父说的对,上元节晚上确实不安全。”
“我和丫鬟在巷尾碰到地痞流氓,当时是晚上,街上没什么人,我和丫鬟都吓坏了,还好你父亲出现,救了我们。”
傅幼珍眼睛里冒着光。
“我和你父亲算得上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你父亲很会说情话,他说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等到考取状元,就会来娶我。”
“我信他。可是你祖父不信。”
她叹了口气,“他断定那人是个登徒子,瞧上我的美貌,与我一夜风流之后拍拍屁股走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怀上了他的骨肉。”傅幼珍神色温柔的看着徐让欢,“也就是你,小欢。”
她将徐让欢放在床边,“你祖父知道后非常生气,多亏全府上下为我求情,我才得以幸免,否则,咱俩或许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然后呢?”徐让欢问。
“然后我将你生了下来,虽然周围邻里对此议论纷纷,我却不在乎。”她深吸一口气,“我想,他一定会回来娶我的,一定会的。”
“可是,你祖父不同意,去找媒人替我说媒,找了个丧妻的鳏夫,想让我俩搭伙,好好过日子。”
“可我不愿,那年我刚满十八,我不愿跟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共度余生,我觉得我的未来是多姿多彩的。”
“于是我逃婚了,被你祖父赶出家门。”
徐让欢摸了摸傅幼珍的背,他不太会安慰人,但他希望娘亲不要难过。
傅幼珍摇摇头,继续说,“你三岁那年,我和你父亲重逢了,他说他是来娶我的,于是便有了你妹妹。”
她看向远处,“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又消失了,我找不到他,只能一个人抚养你们两。不得已,去做了妓。”
“好在现在,一切都苦尽甘来了,”傅幼珍握住徐让欢的手,笑眼弯弯,“等你父皇接我们离开冷宫,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徐让欢看着傅幼珍的手,迟疑了几秒钟,笑着,朝她重重点了下头,“嗯!”
等啊等啊,就这样从白天等到了黑夜,说啊说啊,就这样听到了结尾。
薛均安等的不耐烦了,想出去偷点东西吃,可傅幼珍却不曾动过,不难看出,她爱惨了徐胜,爱到愿意等他一辈子,无怨无悔。
薛均安溜出去的间隙,冷宫的门开了。
徐胜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文官。
“臣妾参见陛下。”见到徐胜,傅幼珍欣喜的上前叩拜。
“爱妃请起。”徐胜伸手去扶。
也正是那个时候,喜年突然失控似的,开始大叫,“娘娘,卫太医,有染。”
“娘娘,卫太医,有染。”
“娘娘,卫太医,有染。”
喜年不止说了一遍,而且声音一遍比一遍大,一遍比一遍凄厉。
徐让欢瞪大眼睛,抬头盯着喜年,“喜年!你在胡说些什么!”
喜年低头看看徐让欢,又重新抬头,摇摇脑袋,继续说,“娘娘,卫太医,有染。”
“娘娘,卫太医,有染。”
“够了!”徐让欢皱了下眉,跪倒在徐胜面前,“父皇,儿臣不知是何人教他这些话,请父皇明察,母亲从未做过背叛父皇的事,还请父皇明察!”
可笑的是,他敬重的父皇、傅幼珍深爱的陛下——徐胜,他一点儿也不震惊,也不生气,像是早就预见了喜年今天会说这样的话,慢条斯理在门口说,“爱妃原来早已和卫太医有染,众爱卿都听到了吧?”
傅幼珍跪在地上,扯住徐胜的衣角,一个劲儿摇头否认。“臣妾和卫太医是清白的,臣妾心中只有陛下一人!”
“那爱妃此前去做妓又是为何?这样也叫只有孤一人吗?”徐胜冷哼一声,踹开傅幼珍的手。
离开之际,他连一个正眼都没瞧她。
可笑,她那样精心准备的妆,他不曾看一秒。
徐胜留给她一个冷冷的背影,“既然爱妃与卫太医两情相悦,孤这就成全你们。”
看着徐胜的背影,薛均安陡然间动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是徐胜教喜年说那些话的?
这个道理,徐让欢是在好几天后才知道的,父亲口中的成全并非让二人成婚,而是将母亲和卫太医的头颅挂在城门口,大肆宣扬他们的“脏事”。
那一刻,徐让欢幡然清醒过来。
原来在父亲眼中,他和母亲,粪土不如。
朝堂之上,私生子不顾礼节,对皇帝行叩拜之礼,口中喃喃祈求着,把母亲的头颅还给他。
就这样不眠不休磕了三天,徐胜才勉强答应将傅幼珍的头颅从城门外取下来。
啧。
麻烦。
真麻烦。
姓傅的,就是麻烦。
抱着母亲的头颅,徐让欢来到后宫的空地,他将母亲的尸首和妹妹埋在一起,每年都前来祭拜。
而后宫的这片昙花林,也因此,成了徐让欢唯一能倾诉真心的地方。
“母亲,那边一切都还好吗?”
“有您最爱的昙花作陪,您或许,会开心一点吗?”
“喜年,哥哥好想你……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