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然:“……”你学坏了,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柏水青了,居然还学会搞诡辩这一套了。
蒲月小姐姐掩唇一笑,这两个人啊,现在还在一起,真好。世界上,还是有甜甜的爱情的……
等到了巫婆婆的住处,三人都不约而同收敛了神色,不自觉就摆出了正经的表情,推门而入。巫婆婆还是老样子,不过经过了之前那件大事,她约莫还是耗费了巨大心力,本就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现在看起来更加苍老了。
“婆婆,你怎么还在看资料,服过药了吗?”蒲月快步走到在桌旁吃力看着一叠纸张的巫婆婆身边,担忧地扶住她的肩膀。
巫婆婆头也不移地慢慢整理好资料,费劲地撑着身体站起来,嘴上还很是威严平静:“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还担心我照看不了自己吗,不必多说,我的身体我清楚,还撑得住。”她说完这么一句话后,才反应延迟地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影,微微眯了眯眼,浑浊的眼睛才清楚了那两人的面容,顿时睁了睁了,神色带上些急切:“任姑娘?你们回来了?那……”
这样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皮肤苍老地像是久经风吹日晒的老树皮,佝偻的身躯颤颤巍巍,看清他们后,却急急地走了几步上来,好像猛然爆发出了几分生机,为这幅即将风化的躯壳注入了些活力。但老人家急步蹒跚走过来的样子,看着十分不落忍,任然大步走过去,赶紧搀扶住她差点摔倒的身体。
“婆婆别急,我们坐下来慢慢说。”任然小心地和蒲月一起把老人家搀扶到床边,自己搬了两张凳子坐下。
巫婆婆蒲晴顺着年轻人的力道,慢慢坐在床边,倚在床头。急切的神情也慢慢平静了些,再不复刚才慌忙的神色了,多年历练出来的大巫的稳重,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躯。这是她已经等了八十年的消息了……
“婆婆,在开始讲述我们的经历前,我和柏水青还要先道个歉,为我们之前小小的欺瞒道歉。”任然坐下深吸了几口气后,就直接丢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向柏水青挤挤眼,丢了个眼色。
巫婆婆和蒲月还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正疑惑地等她继续说,就见她们一直不太注意的另一个人,起了一点变化……矮小简陋的村屋光线灰暗,即使是正午也透不进什么光线,可此时,这一间小小的屋室却被莹莹的白光照亮了。在这光华莹润,不似凡间之物所发出来的光芒中,浑浊的一双眼,澄澈的另一双眼,均都一点点睁大了,受惊而缩小的瞳孔里,满满的震惊……
“这……他,他是妖怪?”巫婆婆伸出颤颤巍巍的一根手指,指着端坐在矮凳上,暴露出一双洁白兽耳和飞舞的几条白色长尾的柏水青。
蒲月从震惊中回过神,下意识地就往巫婆婆身边靠了靠,揽住了她的肩膀,一派的保护姿态。柏公子居然是妖怪!这是她们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
“他既是妖怪,为何村中法阵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巫婆婆和蒲月不约而同想到这个问题,前者隐隐有个猜测,后者面色却更加忌惮,以为他法力强大到连法阵都奈何不了他。
任然看了表情恢复淡定的巫婆婆,又无奈看了一眼更加警惕好像她们是坏人的蒲月,不禁摇摇头,唉,蒲月姑娘还是要多修炼修炼,没看到巫婆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们是什么情况了吗。
柏水青抬眼在她们各有不同的面色上扫过,缓缓开口:“法针对我不起作用,因为我本身就是狐族之人……”在蒲月姑娘惊讶的眼神和巫婆婆了然的眼中,他低眉继续说道:“之前神智未清,多有不周的地方,请二位多包容。先前任然的瞒骗也并非恶意和故意,只是她为了早日找到狐族,为我治病,才匆匆找了那样一个借口。此次顺利找到狐族,也要多亏了你们的帮助,十分感谢。”
蒲月张口结舌,面对一个狐族妖怪,完全失去了先前的各种阴谋揣测,连忙匆匆摆手:“不,不是这样,多亏了任姑娘你们救了我们的村庄,这是我们的大幸才是。还有,你们狐族的法阵也庇护了我们几十年,应该是我们感谢你们才对!”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都别感谢来感谢去了,反正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既然说开了,这件事就过去了~总之,我们到了狐地后,顺利给水清治好了血脉之症,也成功见到了泠玉,也就是狐族的祭司大人~”任然一拍双手,语调轻快地说,还偷偷用余光瞥巫婆婆的反应。
可惜,巫婆婆的反应让她失望了。听到这个名字,巫婆婆眸光一动,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了,她早已经从任然和柏水青的反应里猜测出她们见到了泠玉……她最大的波动也不过是先前的慌乱举动,现在,一切惊涛骇浪都已经藏在心底,静静涌动。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孩子,又怎么能从她这幅苍老的面皮看出她内心是怎样的震动……
良久,巫婆婆也不过是用一种眷念的语气,谈起那个分离了一辈子的‘故人’,老人家发黄的眼底似乎有着一闪而过的泪光,“泠玉……她还是百年前的风华绝代,青春貌美吧。她过得还好吗?”
任然啧啧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头摇啊摇:“不不不,泠玉力量衰落,外形也跟着衰老了,如今已经是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尊贵夫人的样子了。”
巫婆婆满是褶皱干瘪的五指情不自禁紧紧抓住了一方被角,又缓缓松开,嘴唇颤动:“也好,也好。她一贯不肯和我说实话,九十年前分别之时,她才吐露出一点真相,她要为了族人献出自己的力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如今,她还活着,就很好……”
蒲月在一旁沉默地伫立,这是婆婆没有与她分享过的过往,原来,她曾经与狐族的那位祭司有过这么一段友谊,听起来还颇为深厚。
要是任然知道知道蒲月的想法,一定啧啧两声,姑娘你太天真啦,这何止是友谊,这明明是赤裸裸的姬情啊~
“咳咳。”任然摆正脸色,严肃地从柏水青背着的包袱里掏出……一根柳树枝,郑重地放进婆婆交握的手心里,脸色严正:“婆婆,这是泠玉祭司要我带来给你的柳枝,还托我送一句话——她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忧,而且,她从未停止挂念着你。”
巫婆婆常年板着脸,看起来就是个严肃刻板的老奶奶,几乎就是高中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衰老以后的模子。此刻她定定注视着两掌之间的鲜嫩柳枝,一向严肃的面容简直就像常年绷紧的皮筋那样,骤然一松,看着仿佛一瞬间年轻了许多。
柳枝上还有一株刚刚冒出头的柳芽,这样鲜嫩复苏的生物,与两只黝黑干瘪的手形成强烈对比……
巫婆婆注视着,注视着,从嗓子里溢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你们,先出去吧。我累了。”
小老太婆单薄瘦弱的背影缩在床头,连同柳枝一起别过了头。
“走吧。”反而是任然拉着担忧而不肯离去的蒲月离开了房间,“让婆婆好好休息一番,情绪波动也是很累人的。”
三人离开后的房间,似乎瞬间宽敞了许多,床上缩着的小老太太并未占据多少空间,就和这隐形的空气和满地尘土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然而离去的三人无法看到的是,这个满身病弱,一辈子被思念填满空虚的心的小老太太,轻轻从怀里捧出柳枝,将它靠在床头,然后她像跪拜神明一样,虔诚地将自己的额头深埋在膝盖间。
明明是最不庄重的环境,最不庄重的矮小床榻,从那个小小的身躯里,却散发出最纯洁最深刻的虔诚。两滴最是晶莹剔透的泪珠,一前一后打在老人双膝间的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