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杯下肚,倒是不觉得冷了。
从酒吧离开后,星见月漫无目的地逃离到这座钢铁森林的边缘,江边凉风阵阵,周围安静下来,被绳索勒紧的口袋终于到了极限,爆破后里面的眼泪跑出来,在密闭的空间横冲直撞,要将她淹没、溺毙。
嗯,酒的后劲儿上来了。
人也崩溃了。
她不是放声大哭,只是静悄悄地掉眼泪。
父亲去世得早,当时星见月还在妈妈的肚子里,缺失父爱并没有让她长成一个自卑敏感的哭包,相反,她过得很快活,这25年流过的泪加起来都不如这十天多。
她仰头往天上看,什么都没有,城市光环境不好,肉眼看不到那颗五万年一见的彗星,但她还是想拍张照。
右手伸进包里找手机,她摸到一小块东西,拿出来,对着路灯的方向看了又看,才想起来这是妈妈去世当天早上放进她包里叮嘱她按时吃的感冒药。
一共三颗,她只在午饭前吃了一颗。
铝塑药板边缘被剪刀修剪得圆圆的,一点都不刺手,但刺心,又酸又疼。
包里还有一个复古小沙漏,十多年前的旧物,她一直挂在钥匙扣上。
星见月吸吸鼻子,翻出手机,对着平平无奇的夜空拍了张照片,然后点开妈妈的微信。
最近一条消息是昨天晚上:【妈,我给巧克力选了一个漂亮的罐子。】
一滴泪水滴在屏幕上。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先发照片,然后打字:【妈,这张黑乎乎的照片里八成有一颗五万年一见的彗星,五万年呢!我再多拍几张,说不定哪一张里面就有。】
路灯闪了几下,风凉飕飕的,她低声喃喃:“这么特别的日子,适合……”
“跳江,”时昶换了只手拿手机,“我半夜出来跳江,行吗?”
电话那边的朋友笑着跟他贫:“别呀,你刚来几个月就寻死,你们公司的单身女同事知道了得多伤心啊,为了世界和平,你可得长命百岁。”
时昶刚要说话,相机取景器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
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人也摇摇晃晃。
时昶又往前走了几步,在风里闻到了很淡的酒味。
对方像是被他的靠近吓了一跳,突然扭头看过来。
路灯照在她脸上,时昶向前的脚步戛然而止。
江水那么冷,星见月没想跳江。
她觉得心烦,这人怎么还不走,一直盯着她干嘛?
手机屏幕亮光照着她的脸,此刻她大概像个女鬼,应该挺吓人的。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你有事吗?”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也是哑的。
对方没吭声。
她左看看右看看,问:“你也看上这个位置了?你先跳还是我先跳?”
对方沉默。
但误触了手机通话免提键。
电话里男人扯着嗓子喊:“昶哥,你聋了?你哑巴了?还活着吗?给个声儿啊,大晚上,怪慎得慌,有气儿你就喘两声。时昶?时昶!时昶!”
星见月揉揉眼睛,借着路灯的光亮看了过去。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相机,镜头正对着她的方向。
她的视线在模糊和清晰之间来回切换,对方的脸庞也忽明忽暗。
……时昶。
这个名字,她真是许久没有听过了。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不等她开始回想,一阵震耳欲聋的机车声由远及近,刺眼的车灯直直地照在脸上,很不舒服,逼得星见月只能闭上眼睛。
难过得要死,但又不能真的去死,星见月动了动僵硬的双脚,准备走人。
车灯照得她眼睛疼,她看不清路,然而那辆嚣张的摩托车速度越来越快,没有丝毫要避让的意思,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
似乎……就是冲她来的!
这个念头出现脑海里的瞬间,星见月猛地清醒,巨大的恐惧感如同一条毒蛇从后背缠上她的脖颈,让人窒息。
摩托车高速逼近,在星见月做出反应前一秒,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拽住。
眼前一片黑暗,身体被风卷起,不断地往下沉,坠入冰冷刺骨的江水。
此刻,落在路边的手机屏幕上星见月和妈妈的聊天对话框显示,最后一张照片发送进度刚好到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