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真以为大周非他们不可,离了他们就无清廉有为之士能用了吗?”
沈清安道∶“他们拿准了朕现在动他们不得,所以这份奏疏是他们眼下最好的退路。”
现在形势下,沈清安只能息事宁人,甚至不能将事情闹大。
这封奏疏,是他们投石问路的砖,一边试探沈清安的底线,一边讨好。
若等皇权稳固,沈清安羽翼丰满,再来清算,他们恐怕只会比今夜锒铛入狱的官员下场更惨。
而且,他们十分确定,沈清安手中一定有一册名单。
沈清安收起奏疏,和贪墨名单一齐放好,又记下新添了哪些人。
姜芜顺着他的话问∶“陛下打算从轻处理?还是,就这么算了?”
她不自主的想到陈容,百年清誉遭小人构陷。陈家向来不参与党权之争,是清流之辈,是不是这一点碍了权贵的眼,才要将陈家满门铲除?
姜芜闪过名册,六部,御史,太尉,司马……这些权臣在朝中根深蒂固,且纵横交错的多有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清安∶“他们有的并非太后一党,却各自结私,其中关系复杂,朕即位三年也没能理清。若这时候生出事端,是给太后送人。”
沈清安垂首思忖,道∶“名单一事,朕打算暂不声张,只没收财产,至于官阶,在找到合适人选前,不宜打草惊蛇。”
“也算朕给足了他们颜面。”
姜芜知道,沈清安只是蓄势待发前的风平浪静,他暗自蓄力,时机到时,一网打尽,绝不给人留喘息的机会,更别说翻身之地。
沈清安的绝情她见过。她一次次告诫自己,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要学沈清安,至少和他一样,不被事物左右。
沈清安将重心落到择选陵寝事情上。明日出发后,他会安排王之昌缴获上呈名册上官员的赃物,顺势提点一二。若能弃暗投明,他也可以既往不咎。若一意孤行,与他作对,他事后清算,绝不姑息。
随之而来的是踏上了去往太岳山的路程。
姜芜惴惴不安,虽然有了万全的应对之策,但她还是忧思凝重,总觉得会有意外发生。
这种担忧持续了很久,夜里入梦时也是噩梦连连。她看不清具体事宜,只觉得周身恐惧,冷汗涔涔。直到梦醒时,她身上还裹着一层薄汗。
马车悠悠荡荡的前行。她和沈清安一车,噩梦惊醒时已经离开了京都。她掀开车帘透气,再过一月便要入春了。
想来她重生也有两月,时间飞快前行,有些事不给她时间细想,也没来得及理清其中关系。错愕的就到了现在这般境地。
扑面而来的凉风携带暖意,沿路的雪也融开,底下的嫩芽冒出土层,有了鲜活的气息。
凉风抚去汗渍,让她清爽不少,头脑也渐渐清醒,噩梦中的那道不适却没随之消散,反而随着清醒越发清晰。她微微蹙眉,遂又舒展,只在眼底留了浅浅的底色。
沈清安放下手中书帛,轻缓道∶“小心着凉。这里不比宫中,受了风寒可要难受好些日子。”
姜芜将车帘放下,凉风被抵挡在车外。车内熏了暖香,是沈清安最常用的香。姜芜记得,是叫晥琉,来自西域。
她方才睡得这般沉,想来也有晥琉的作用。
姜芜神情不安,思索起那个不明所以的梦来。
自重生后,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做梦,梦里的东西总会预示什么,或指引,或回溯。
而这次,却黑沉沉的看不清,起起浮浮,只有零星的一两片段让她心绪不安,是以感觉不祥预兆。
她缓声呼吸,额上什么时候多了一双温热的手她也没发觉,直到沈清安轻轻敲点她的额头,她才回神。
“在想什么,这样入迷?”沈清安问。
“做噩梦了?”沈清安说。
姜芜摇头,说了几句敷衍的话就阖上双眸。她需要时间来梳理思路,朝堂也好,沈清安也好,千头万绪的绕在她左右,将镇北侯府密不透风的缠绕,而她被困皇城,只能遥远的凝望。
她理了许久也没有理出端倪,反而有深陷囫囵的错觉。于是干脆不再想,下了决心往前。
她没有十分聪明,精于谋算,只有一腔孤勇向前。
她记得昭兴寺老和尚说的话,莫走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