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仕钊两股战战,背心已经湿透,每说一个字余光望向高坐上那位圣人。他二十年朝堂生涯,力求一个“稳”字,在激流勇进的朝野中稳步缓行。所以他比同期官员走得更远,虽然步履慢了些,但有命活才有命享。
沈清安面无表情的扫他一眼,最后落在许广晋身上,问∶“许卿怎么想?”
“北方战事紧张,天灾人祸,环境恶劣,你初入官场,满腔热血是好,但实践尚浅,朕容你思考后再答复。”
沈清安思量中开始部署。
棋盘中两方对峙,厮杀伐戮,俨然黑子占了下乘,几乎无军可用,无路可走。
这时,生出一条生路。
许仕钊还要继续说教,被许广晋的话堵住∶“臣已下定决心,尽当竭力,不负皇恩,不负百姓!”他锵然。
许仕钊觉得天塌了!
他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做父亲的再不是,心再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送死啊!
许广晋又言∶“若令陛下蒙尘,臣愿以死谢罪!”
许仕钊一口气堵在喉间,差点晕过去,幸得长子许开严眼疾手快的扶住,否则便要殿前失仪,就算皇帝碍于情形不追究,也免不得讨皇帝厌烦,今后仕途坎坷。
他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可心如明镜,看得清楚。朝中固然太后一手遮天,但高坐上这位圣人,手段狠辣,不会永困池中,迟早一日会一飞冲天。
广晋能得圣人青睐固然好,今后仕途无忧,前途无量。可,要平安归来才是啊!
他眼中噙着泪,一双眼沧桑混浊。
许广晋扶住他,安慰无事。
北方赈灾一事暂告段落。文武百官哄散着下了朝。
有人欢喜有人忧。
许广晋不惧艰难,不畏险阻,他想为民做实事,有一腔抱负!
走时,许仕钊没来送他,孙氏携一双儿女为小儿子送行。
风萧萧兮易水寒。
姜芜重振精神,勉强支起身体,她告诫自己不能倒下,父亲死了,镇北侯府一百余人还要倚靠她。她可以悲伤,却不能消极。
太后在等边疆消息传回京都。沈清安虽给了她承诺,但太后势大,沈清安未必能保得住。而且她隐隐觉得父亲战死并没有那么简单,太后,沈清安横插一脚,已经摆上明面。
姜芜蓦然一怔,恍惚明白。
沈清安一开始要的只是镇北侯的命,而非镇北侯府,也不是五万将士!疆域一役全军覆没,太后要想远隔千里操纵并不容易,镇北侯行军打仗数年,怎么会看不清战场形势,更何况金人的“引君入瓮”计谋太过浅显,父亲怎么会上当?
太多疑点。
除非,当时军中发生了什么让镇北侯不得不深入敌寇的缘由。
她身心麻木,被镇北侯死亡的阴影笼罩,被五万英魂的哀鸣覆盖。她解不出疑点,也想不出全身而退的办法,心脏骤然一缩,绞痛非常,顿时脸色煞白。
歆雪看她双目通红,一夜未眠,只呆呆的倚坐在案牍前,不吃不喝,心疼不已。
她端来清粥小菜,劝慰道∶“娘娘,您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她为姜芜披了一件厚实狐裘,带着哭腔∶“您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夫人想想啊!失去侯爷已经让夫人痛不欲生,若您再有个意外,夫人怎么活啊!”她低声啜泣。
姜芜握上歆雪的手,看了眼饭菜,胃中翻滚,实在吃不下。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宽慰歆雪∶“我没事,只是在思考怎么能救侯府。”
“我们不能只等着,将全部希翼寄托在别人身上。”她惆然的望向横梁,错综复杂的盘桓,每一根都紧密相连,像个笼子。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沈清安没有让人通报,驻足在长宁宫殿门口,听到姜芜的一番话,升起异动。
须臾后他迈步进了寝殿。
“不吃怎么行,身体垮了拿什么和太后斗。”
他让人备了蜜饯雪山梅,红豆膳粥,酥豆糕和一些小菜。
姜芜并没有食欲,喉中苦涩。她现今见了沈清安,各种复杂情绪一涌而上,怨恨也好,期望也好,不由明说的占据了她整颗心。
见她神情愁苦,沈清安将她眉目抚顺,“喜怒不形于色,敌人看不出破绽,才无法将你击倒。”
姜芜眉头顺展开。
“自己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交给朕处理。”他将蜜饯雪山梅放到姜芜手中,他特意交代御膳房在雪山梅上裹了蜜饯。
“镇北侯的死,另有隐情是吗?”姜芜问。
身体已经疲惫不堪,靠一口意志撑着。
“吃了东西,睡一觉醒来,朕告诉你。”沈清安语气平缓柔和,像徐徐春风,拂去她身上的风霜。可这风霜,有他带来的。
姜芜将酥豆糕塞入口中,又狼吞虎咽的喝了红豆膳粥,最后咽下几颗雪山梅。
胃里暖了,身体也渐渐暖和。
她食不知味,只觉得喉间苦涩散了些,唇齿间淡淡的甜腻。
“心里苦了,胃里就不能再苦了。”沈清安说。
“去睡吧。朕守着你。”
沈清安点燃熏香,倚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静静的翻看一本姜芜还未看完的书。
他一身轻松,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