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笑笑,“你与陛下说我伤寒不治,恐传染各宫,近来养居长宁宫。”歆雪还想劝她,但见姜芜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帮着她收拾衣物。
“夜里寒凉,暴雪将至,娘娘不若明日再走。”歆雪忐忑不安,此法虽全面细致,可一旦发现,将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姜芜深知歆雪的担忧,可她若不去冒险,镇北侯府一百二十四条性命,谁来承担?
她宽慰道:“就是夜黑风高,守备懈怠我才好走。”又嘱咐道:“刘太医会全力配合你,每日来问诊送药。你只需时时在宫中散出我重病缠身,有传染的疟疾即可。”
“放心,我会很快回来。”她柔声安慰,消失在夜里。
姜芜自幼习武,小时也曾随父出征,避开宫中守卫如鱼得水,很快出了宫。歆雪按照姜芜的嘱托,给沈清安递了话,忐忑等在殿外。
华安殿没有点灯,一片漆黑,清冷的寒风呼啸。沈清安摆手让内侍退下,疲惫的伏在案牍上,身体微微瑟缩。
他急促的喘着气,黑暗中,没有人注意他额间的冷汗和眼角的痛苦。良久,他才起身整理衣襟,唤来内侍,传下圣旨,任何人不许探望姜贵妃。
宫中哗然,姜贵妃一向备受圣宠,镇北侯屡立军功,是朝中新贵炙手可热的人物。而此时皇帝下令无疑是向外界宣称,有意隔阂镇北侯。
宫中妃嫔大多出自各世家精心培养,聪慧敏捷,洞察人心。只从皇帝只言片语的圣旨中猜测,趁势邀宠,也顾不得姜贵妃到底身患何种顽疾,又需疗养多久。
这一日大早,风雪停下,难得的晴空高照,她们聚在太后宫中。自先帝逝后,太后喜清净,虔心礼佛,不问外事。今日却是头一次破天荒的留下她们。
太后抿下一口热茶,眉目安宁。
“为了立后之事?”太后神色深远,眉间轻轻蹙起,又不动声色的展开。“皇帝虽自小养在哀家身边,却是个有主见的,哀家虽占了几分面子,可最后拿主意的,还是皇帝。”她将话岔开,让净月揉捏着肩,自己有意无意的观察起众人。
净月是太后陪嫁到皇宫的贴身丫鬟,如今也是太后宫中的一等嬷嬷,俯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又神色从容的看向各位小主。因着太后信任,宫中各妃嫔见了,也十分尊敬。
“陛下糊涂,就算立后也不该随随便便找个商人之女,陛下如此,将我等处于何地?将你我身后母族颜面置于何地!”太后抬眼看向女子,一身明黄广袖裙,金色祥云镶边,皇凤御钗,些许粉黛,娇俏佳人。
因着恼怒,面色潮红,声音也尖锐起来,葱白玉指拨弄着发髻上碧绿红翡凤头钗。那是皇帝赐下的,全天之下只有一支,无不透露着圣宠无边。祺妃整日戴着招摇后宫,其他妃嫔见了要么暗自隐忍,要么曲意逢迎,亦或是刻薄两语。
总之祺妃仗着母族势大,又得皇帝恩宠,口无遮拦惯了。一时失语,对上太后冰冷的目时,立刻掩住嘴,跪下请罪:“臣妾失言,妄议陛下,请太后责罚。”
不愧是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女子,一举一动都仪态端正,平日虽骄横,但礼仪却毫无挑剔。她的话也警醒着在座,皇帝再荒唐也是九五至尊,说的话就是圣旨。
太后摆摆手,让她起来,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并未追究。
“皇帝这么做自然是权衡之后的决定,你们也不要怨恨。”太后宽慰,“至于林家的女儿,虽说出身低了些,却是个温厚懂礼的。日后你们还要好好相处。”
她不着痕迹的提起林家女儿,未来的皇后。本按捺下怨气的众人心中不满,碍于皇威,将怨气压下。而后,将这股怨气,以家族的形式,发泄于皇权。
太后满意的看着姹紫嫣红的众人,又细声劝慰:“你们是皇帝的人,事事该以皇帝为重。女子重品性德行,皇帝政事繁忙,你们多加体谅。”
众妃嫔道一句“是”,心中开始盘算。太后不问外事,对于立后之事也任由皇帝。平日她们针锋相对,此时却是一条船上的盟友。她们决计不会让一个商贾之女入宫为后,更不会容许一个地位卑贱的女子踩在她们头上。
离开太后寝殿时,各妃嫔心照不宣,达成协议,自觉成为暂时盟友。
沈清安在华安殿批示奏折,眉头紧锁。朝中积弊已久,文臣武将不去想着如何匡复江山,教化百姓,而是谨防死守着他一个手无实权,形如傀儡的皇帝。沈清安苦笑的合上奏章,案牍上叠得小山高的折子,无一例外的劝谏,不可立林氏为后,不可涨商贾之气,不可寒忠良死节之心!
大周创国艰难,始皇帝深知银钱可贵。创国后,颁新政,改商贾低迷气象,大力发展商业,打造大周商业帝国版图,曾一度繁荣,为五国之最!
只是,近年来,天灾不断,外敌入侵,致使国库空虚。甚至三年前新帝登基大典也是一切从简。
沈清安踱步到窗前,云层将日光隐去,天空开始落雪。他眸光深远,看着红墙碧瓦下忙碌的宫人,犹如提线木偶,没有喜乐,没有哀伤。在窗边伫立许久,直到肺腑灼烧的痛遍布全身,他才倚榻坐下,服了药,捡起奏折,一字一字的看去。
大国泱泱,何时到了无人可信,无人可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