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他没有被白影抓到死穴。
他出身死士,却也曾扮演过书生墨客,学了些清贵书生的礼义廉耻,学得多了,就逐渐分不清这些东西到底是逢场作戏刻意做出的假面,还是重复太多次已经融入骨髓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
邵衡唯一知道的是,猪狗牲畜尚且有感恩之心,他承医师大恩在先,暗自认主在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医师暴露在幽冥间眼下,
哪怕医师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把幽冥间、把可能的性命之危放在心上。
“别担心,阿衡,”
温热的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脸颊,引导他抬起头,
“有我在呢。”
邵衡不自觉地偏过脑袋追逐着不属于他的温度,随后抬眸望去,
在星芒闪烁的夜幕下,身形纤长的少女正站在他的面前,俯身凝望着他,漆黑的瞳孔映照着江面的粼粼微光,亦映照出了他的身影,几经变故后略微散乱的长发因着少女的动作滑落下来,浅翠的发带随风而动,带着清浅的、熟悉的药香拂过他的脸庞,
邵衡失神地望着少女的脸庞,望着少女的眼中映出的自己,
或许是不久前的骚乱带出的恐惧犹自回荡在他的心头,又或许是矇昧的夜色可以包容所有隐秘疯长的不堪,
被冷漠的理智死死锁在心底最深处的妄念裂开了一条缝隙,其中翻涌不息的情感悄悄冒出尖芽,
渴望留下,渴望靠近,
渴望少女投下的阴影能将他完全吞没,
渴望脸侧浅尝辄止的温热能更加炽热、更加狂暴,哪怕会令他受伤让他疼痛把他烧成灰烬都无所谓,
然而漫漫长夜总有终结的时候,
当崭新的太阳带着光和热无可阻挡地刺破黑夜,片刻的放纵后,他们终会迎来梦醒的时候。
“路姐姐,路姐姐——啊,原来在这儿!”
脚步匆忙的阿轩连蹦带跳避开船舱里七横八竖的阻碍,快速来到路遥的身边,他的胳膊上停留着一只信鸽,任兴奋的少年如何挥舞手臂它都岿然不动,兀自安详地埋头整理羽毛。
信鸽的脚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制信筒,里面的信封已经被阿轩拆了出来,
先被迷晕,后被唤醒,然后折腾了一晚的少年神采奕奕,半点不见疲色,兴奋地朝路遥挥动手中的小纸条,“路姐姐快看,小茶大人回信了。”
路遥接过信纸,一目十行。
青轩画坊已经知道了他们遇袭的消息,已经准备好了安置伤员所需的一应用具,一面分出人手来接应他们,一面派出人手查找袭击背后的蛛丝马迹。
这时,阿轩手搭凉棚远远望见江面的行船,辨认片刻,高兴地回头,“路姐姐快看,是小茶大人派出的人到了。”
不用谁来吩咐,撑船的船家已经一摆船桨,支着乌篷小船朝青轩画坊派来的人手而去。
身后传来几声响动,是在船舱里休整的楚辞和玄武。
昨夜光线太暗,直到此时路遥才看清楚两人的样子。
玄武四肢和躯干上零零散散缠绕着布条,压迫伤口以止血,血液的流失让他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一双眸子暗藏精光,时刻戒备着周围的环境,
楚辞身体无恙,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宽大的袖摆上有几点零星的血迹,大概是帮玄武包扎时不小心沾到的,在发现路遥的打量时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念及这二人无辜被波及蒙受此难,路遥心里过意不去,主动出言相邀,“玄武侍卫伤得不轻,楚姑娘也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不如和我同去青轩画坊暂作休整,等玄武侍卫伤愈之后再做打算?”
楚辞沉吟片刻,笑着朝路遥点了点头,“只能麻烦路姑娘了。”
“哪里的话。”路遥连连摆手。
几句客套的时间,两方人马会合,青轩画坊架起木板,在画坊游船和乌篷小舟之间搭出一座小小的木桥。
待所有客人都上了船,负责人一扬手臂,画坊收起木板,船身轻颤,准备返航,路遥让阿轩上去帮忙,不必顾虑自己。
楚辞数了数人数,又看了眼周围,委婉地提醒道,“似乎少了一人。”
“阿衡啊,”路遥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大概是有事,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