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触及对方的伤心事,楚辞愣了一下,“啊,抱歉。”
路遥不在乎地摆摆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看我现在虽说不是富可敌国,却也不愁吃不愁喝,还有一门手艺傍身,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太多。”
楚辞小心观察着,看出对方的这句话确出自真心,于是放下心来,笑道,“路姑娘心胸阔达,倒是我着相了。”
两人聊得正是开心的时候,船身忽然猛地一晃,路遥有功夫傍身,反应较常人快上一些,在察觉不对时已经下意识地调整重心,稳住身体,
楚辞到底不是江湖中人,这一晃让她在惯性之下不由自主向前倾倒,
路遥见状,伸手欲帮扶一把,然而有人比她的出手更快。
时刻关注着这边动静的玄武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就沉腰找回重心,紧接着想都不想地朝旁边出手,在楚辞刚刚前倾地时候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手环住她的肩膀,轻轻把人带回正轨,
“主人小心。”
楚辞惊魂不定又无法掌控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玄武的往后倾去,整个人被青年揽进了怀里,静静趴着不动定了好一会儿神,这才缓过劲来,慢慢从玄武怀中退了出来,面上犹自残留着一丝惊慌,却依旧打起精神,安抚道,“多亏了有玄武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主人”两个字落进正对这两个字上心的路遥耳中,她下意识地看向说话的人,正好看到楚辞一脸害怕地藏进玄武的怀抱,呆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顿时忍不住暗自嘀咕,
她和楚辞认识的时间固然不长,可以她浅薄的了解,对方是这么容易就害怕不安到这种程度的人吗?这真的是当初在山路上见到的那个面对满地山贼的“尸体”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同她言笑晏晏进退有据、甚至隐隐中还带着一点强势的楚辞?
到底是这个世界不对还是她不对?又或者就在船晃悠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眼前的姑娘就被什么绝世高手给调包了?
路遥默默地看着柔声安抚玄武的楚辞,看看两个人之间衣袖挨着衣袖、近到近乎于无的距离,听着玄武一声“主人”满脸担忧有点害怕被自己的主人逗弄又忍不住担心主动往人跟前凑的模样,
再回过头来瞅一眼自己和邵衡中间还能再坐一个人的宽度,和某个人至今都没有当着她的面对她唤出来的一声“主人”,
再再咬着唇若有所思地看向满面笑容整理袖摆端正身体的楚辞,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当空划过,又好似有阵阵雷鸣直轰天灵盖,
大师,她悟了啊!
“路姐姐,楚小姐,你们都没事吧?”阿轩急匆匆从外面闯了进来。
路遥回过神来,“慢一点,别着急,我们都没事。刚刚那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坐下歇一歇?”
“突然遇到了一股逆流,来的太急,没能躲过去。”见大家都没事,阿轩松了一口气,狠狠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我去继续帮船家摇桨。”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渡船行得又平又稳,再没出过什么岔子。
随着日头西沉,天色渐渐黯淡下去,简单用干粮填饱肚子,新的问题摆在了众人眼前。夜晚行船,江上时有状况发生,漫漫长夜不留人值守肯定不行,
至于守夜的人,
阿轩已经忙前忙后劳累了一整天,必须得好好休息修养精神,船夫同理,楚辞主动提出可以值守上半夜,然而在场的其余三人都身负内力,无论是五感还是体力耐力都比楚辞要强上许多,怎么看都轮不到楚辞负责守夜,
至于路遥,邵衡罕见地提出了反对意见,“您、好好休息,这里有我和玄武在,您不必担心。”
玄武先看了楚辞一眼,然后跟着点了点头。
路遥:“……”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凑到邵衡耳边,小声提醒,“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邵衡摇头。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眼下距离让他受伤的夜晚已经过去小半个月,经过一路的休整和调理,无论内伤还是外伤都有所好转,只是守夜而已,没有太大问题,
更何况,
邵衡低声用出他早就想好的杀手锏,“船夫和阿轩休息,最好有一个懂得划船的人来负责守夜。”
之前从来没到过江南连船都没见过更别提划船的路遥:“……
简单分配好邵衡守上半夜,玄武守下半夜,众人各自找个地方歇下。
在入睡之前,楚辞还把路遥拉到角落里,避开某个人的耳目好奇地悄悄问道,“我还以为,你和邵衡……”
话说一一半,她冲路遥眨眨眼睛,用眼神暗示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路遥瞬间就看懂了,这位姑娘想问的大概是“我还以为你和邵衡之间就像我和玄武一样,为什么邵衡没有叫你主人还特地避开了称呼”。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好就好在这问题像是一只离弦的利箭,转往扎心的地方扎!
路遥悲愤欲绝地瞪着楚辞,不明白这姑娘暖暖的心是怎么问出这么冰冷的问题的,她愤愤地找个角落把自己埋进去,决定在明天到来之前都拒绝和对方说话。
楚辞:“……”
看出来这问题真的很扎心了,当初谈及身世的时候这姑娘都没这么大反应呢……要不还是等明天给对方道个歉吧。
不多时,众人各自睡去,邵衡独自一人坐在船尾的甲板上,将五感提升至最高,严阵以待。
上半夜,整个值守的过程中唯有滔滔不绝的江水与头顶的明月相伴,平安顺遂无事发生。
等到了换班的时候,不用提醒,玄武已经轻手轻脚来到甲板上,和邵衡汇合。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玄武侧身给邵衡让开一条道,自己则坐在邵衡先前的位置,将整艘渡船和附近江面的动静尽数看在眼中。
后半夜,夜色朦朦胧胧笼罩江面,就连不会停歇的流水都显得困倦起来,这正是一天之中人们最为困倦的时候,玄武坐在船尾,脑袋低垂,似乎抵不过困意,开始打起了瞌睡。
一缕烟不知从何而来,悄悄飘过侍卫的鼻尖,轻盈而飘渺的手越过负责守夜的困倦的青年,悄无声息地伸向船舱。
哗啦啦的水流一如既往,将一切的秘密和异常都隐藏在奔涌不休的江流之下。
当不知来历的青烟弥散在整个船舱,潜伏在江面下的人终于按耐不住地探出手来,打出几个手势,向同样藏在暗处的同伴传递动手的信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漆黑的手伸向甲板上无知无觉的侍卫,抓住他的脚踝,像一只真正的、前来索命的水鬼,想要把任何敢于从江面路过的人拖入深不见底的水中溺毙,
而在另一端的甲板上,不知数量、身着水衣的黑影乘着浓郁的夜色攀附在船舷,在客人们尚且沉溺于梦境之时一个接一个爬上甲板,扔掉阻碍行动的水靠。沉重的装备砸在水面和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是幽冥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黑影们从身上抽出提前备好的杀人利器,悄无声息地四散开来,互相配合着、熟练地堵死所有可能逃生的出口,将本就是江上孤岛的渡船彻底变成一座只供杀人者寻欢的乐土,
一个个手势划过寂静无声的夜空,在滔滔江水中浮现又消失,歼灭的命令被下达,几个黑影脱离出来,安静但迅速地靠近寂静到只剩一片呼吸声的船舱,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向尚在安眠一无所知的无辜之人举起了足以收割所有人性命的屠刀,
这一瞬,就连天边纯洁的银白色弯月都成了他们的帮凶,忙不迭地躲到路过的云朵背后,藏起了黑夜中为数不多的光芒,捂着眼睛等待一个又一个生命即将在月下逝去。
踏入船舱的黑影看到了躺在边上双眼紧闭无知无觉的少女,他高抬起握着利刃的手,锋利的刀刃在空中停滞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随后手臂在急促的破空声狠狠挥下,在划出一道银芒之后毫不犹豫地吻向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
就在这时,寂静的船舱里,一声不该出现的叹息彻底掀开了黑夜伪善的面纱,将掩藏其下的杀机赤裸裸摊在所有人的面前,
“果然是你啊,白影,”邵衡说道,“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