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或许是傻人有傻福,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的安排,还是这颗树下,他们偶遇了第二次,第三次……
两人渐渐相熟,能说得上几句话,互相告知代号,甚至能勉强称得上朋友。
然后,忽然有一天,即将出营的少年忽然跑过来对他说,“前辈你知道吗,我们这样的死士也是可以认主的!”
献上全部的忠诚,换取主人的信任,认主的死士不再是可以随意折断丢弃的工具,他们以手中的利刃、以一身本领誓死捍卫主人的荣光,他们的荣誉与其主同在。
从此,流离如孤魂的人寻到心安的归处,匍匐在泥里的杂草有了愿意眷顾它的太阳,
也许会很累、会受伤,会流血会死,
可死士的命本来就轻如草芥,总有一天会折在任务里,倘若能用轻贱无用之物换来主人的倚重和关怀,
这已经比默默折损的同僚好上太多。
望着少年兴冲冲的模样,邵衡沉默地点了点头,
死士认主,他自然是知道。
相传,幽冥间死士亦可认主,从此拔刀只为一人,回护只为一人,生为一人,死为一人,直至手中刀剑寸寸断折,此身形魂俱灭,
但,
那又如何呢?
少年终究是太年轻,身处九重炼狱,却还怀抱希望,期待着阳光能穿透黑幕,降临于此。
却不知,有多少死士就是死在心心念念的主人手上的?
他见过死士被买去充做药人,熬不过药力死的痛苦万分,
也见过死士被扔进斗兽场里和饥饿的虎狼殊死搏斗死无全尸,而他的主人在观众席上为赚的盆满钵满而沾沾自喜,
还见过死士被废去功夫斩断筋脉困于床榻,被硬生生磨得没了锐气不似人形。
死士认主又如何,当真会有主人在意他们这些工具的死活,又当真会有死士能得到垂怜,抓住那一束虚无缥缈的光吗?
与之相比,他宁愿就这么做一个无主的死士,在一个又一个任务里拼死求生,直至……
邵衡抬眼望向远处人群中的少女,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回最初的那片树荫。
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来,顶着烈日聚集在这里,只为求医师一诊,
他们或欣喜或担忧,伸长脖子向着树荫翘首以盼,不大的地方热闹的像是早集的菜场,
在这里,医师就是绝对的中心,
无论是于求药的村民,
还是于他。
只有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邵衡才允许自己稍稍放纵一些,才敢像现在这样安静地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
他看不到老老少少的村民,听不到嘈嘈切切的人声,煌煌曜日之下,唯有树下纤细的侧影能够真真正正映入他的眼底。
如果那个人是她的话、邵衡默默地想,抱剑的手不知不觉用力到苍白,
血流在欢呼,心脏在鼓动,闪电般的战栗与这个念头同时升腾,瞬间蔓延全身,
他颤抖着,兴奋着,恐惧却又无法抑制的期冀着,
如果那个人是自九天而来、愿为他降下仁慈的神女的话,
嘴唇翕张,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主、人”
曾避之不及的两个字成了邵衡此刻全部的渴求。
然而,胸中鼓动的情感在这两个字宣之于口的刹那犹如攀至顶峰的浪潮,瞬间的激荡之后只剩永无止境的下坠。
那是天上的神女,是来自高天的光啊,
而他邵衡,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死士、是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是一身麻烦的亡命徒,他的手上、身上浸透了无数人的血,
卑贱至此,早就已经失去追逐光的资格,
“主人”二字,终归只是他的、
痴心妄想。
邵衡面无表情,亲自把心底不该有的妄念一点一点撕成粉碎。
这时,人群中忙忙碌碌的少女忽地抬起头,遥遥朝他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