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的种种刑罚不足以让死士松口,一碗汤药却叫他们满地打滚哀嚎不止,活生生的人被绑上石台,锁链缠身,被束住四肢,然后清醒地看着自己被由外到内的肢解,
鲜红的血从尚且温热还在抽搐的躯体中源源不断流出来,让苍白冰冷的石台浸染上刺目的血色……
在神医心满意足离去之后,邵衡曾是负责收拾残局的那个人,他收敛同僚看不出人样的尸体,收拢破碎的残肢,擦干净浸了血的高台,把满地狼藉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唯独擦不去耳边惨烈的悲鸣,清不掉满目血红,
而现在,他将要面临同样的命运,也将会得到同样的下场。
邵衡沉默地将自己的身躯袒露在少女面前,印着红色印痕的手掌僵硬地松开,柔顺地平摊在身体两侧,如野兽袒露出脆弱柔软的腹部般,展露出完全驯服的姿态——
和那些被迫接受命运的死士不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最初的最初,他选择逃离幽冥间,不惜叛主、不惜被同僚追杀,仅仅只是因为玄廿在临死之际曾经说过,
“……要是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该有多好……”
虚弱的影卫躺在狭窄单薄的木板上,从上到下布满了撕裂的伤痕,密密麻麻的伤一层叠着一层,血肉模糊的身体找不到一点完好无损的地方。
邵衡认得那种痕迹,缠了铁荆棘的皮鞭吻上血肉之躯,每一次挥舞都是皮开肉绽。
玄廿不知怎的惹怒了主人,刚完成任务回来就吃了这么一顿刑罚,
伤到这个地步,被抬回来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眼看是活不成了。
邵衡是奉命来给玄廿收尸的。
他站在低矮阴暗的矮棚里,站在逼仄的阴影中,安静地听着细如游丝的呼吸声渐渐沉寂下去,带起一片死寂的虚无。
窗外的阳光是如此的灿烂,盛夏的骄阳高居九天之上,肆无忌惮地将光和热洒向大地,
却吝啬于赐予这个阴暗的角落哪怕一丝一毫的阳光。
在玄廿回光返照的刹那间,邵衡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同僚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站在窗边的他,
又或者看向他身后的、窗外那遥不可及的光辉。
玄廿暗沉的瞳孔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如划过天际的流星般转瞬即逝。
苍白的死亡爬上玄廿不成人形的躯体,
尚且年轻的死士卧在破旧的木板上,安静地、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这就是一个死士到死为止能够拥有的全部。
在那个安静到有些死寂的逼仄矮棚里,邵衡听到“啪”的一声轻响在耳旁响起,似是什么东西就此断裂。
说不清是一时起意,又或者筹谋已久,
邵衡收殓了玄廿的尸身,带着装满了骨灰的瓷盅,孤身一人冲破重重阻碍,逃过恍若无尽的追杀——
他救不了玄廿,救不了自己,救不了这里的任何人,
可至少,他想让玄廿能够得偿所愿!
疯狂至极,
也清醒至极。
为此,他内力耗尽身受重伤,不知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
但终究还是差了些运气。
倘若没有少女救他,他或许就会被紧随而至的追兵找到、抓回去,鞭尸示众也好,百般折磨也罢,他将不会有再次逃脱的机会,只会和玄廿一起腐烂在不见天日的幽冥地狱,
倘若少女执意阻止,以他身受重伤的身体状况,当初醒来之后,当真能够从木屋中离开,带着玄廿一起成功逃走吗?
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在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候,白衣的少女自九天而来,踩着泥泞降落在他的面前,助他安葬同僚,
清风为友,山岳作伴。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可邵衡自知不过一个死士,身无长物,还受了伤,一身本事所剩无几,少女的恩德实在无以为报。
倘若这无用之身还能派上一点用场,能让恩人开心,
那么无论是成为试药的药人,
又或是活剖的教具,
他愿意交付性命,任凭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