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约拿,是在某家孤儿院。”
“院长告诉我,他不是个好家伙。护工们用夸张的语气向我描述了一个不服管教、打架、挑起事端的恶魔般的孩子。”
“我在花园里找到了他。当时,他引起了一场小小混乱,让所有人焦头烂额。尤其是院长,为了应付我的视察,院方为此准备了足足一个月,期望给我留下好印象。”
“他的头发上沾满灰尘,淤青挂在脸上。双手插兜,弹动右脚,高高扬起脸,假装英雄、亦或国王。院长骂他,他充耳不闻,护工教育他,他把泥巴甩到人脸上。”
“在众人的怒视中,你笑起来,跑哇,跳哇。一种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活力从你身上迸发,在大人嘶吼的追逐中欢笑。”
“你的眼神满是流光,喜悦溢于言表。哪怕最后被教训得鼻青脸肿,神采也未曾丧失一分一毫。当尘埃落定,你再度回归桀骜不驯的模样,刻意于大人眼前打闹。”
“可怜的孩子,你的顽劣众所周知,然而寂寞却无人明晓。你比其他同龄者更明白:若优秀是少数人的特权,该如何争取注意?”
“不需要有负罪感,孩子,随心而动即是合理。虽说如此,还请放弃那不成熟的方式,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短期的关注只能换来长久的厌恶,这点你应当明白。”
“倘若你实在渴求关照,实在无法放弃他人的目光,实在想把别人的言语当做自己的价值所在。还请……到我身边来。”
……
克劳克停下来喘口气,在脑内快速复习约拿的回忆,一路顺着吊桥跑到远离聚落的另一座矿山。自从这处的矿产被掏空后,此地早已无人前来,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
约拿带进棺材里的秘密就在此地,说实话,如若不是确确实实看到回忆,克劳克不可能相信约拿会有那种东西。
穿过树林,攀登高山,走下洞穴,趟过水流,躲过魔物……不知跨越过多少屏障与阻碍,克劳克终于到达此地,挥挥手,荧光术的光点就向前飘去,照亮一座孤零零的坟茔。
这座位于洞穴深处的神秘坟墓并不大,石碑也相当不平整,看上去就像早年为了安抚客死他乡的旅者魂灵而造的“三无产品”。然而仔细看去,才发现上头摩擦、加工的痕迹居然不少,看来制作者已然竭尽全力。
作为殡仪产品,这座墓碑实在不合格,好在篆刻死者身份的铭文还算清晰。
“黄铜·红,我最敬爱的母亲,在此安睡。”
如果有人说,一位国宝级附魔师,一位强大到能与整个军队抗衡的施法者,一位全国闻名的慈善家,沉眠之所竟如此简陋,应该无人会信。
当今世界有个共通的规矩:强者的尸骸不能草草埋葬。并非出于敬重,而是因为对于某些魔法来说,尸体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智慧生物的一切骨肉,都可以成为魔法材料。尤其是强者的尸骨,生前叱咤风云的他们,哪怕死后,体内也会残留庞大的魔力,可以做成重要的仪式成分,或者成为强大魔法道具的基石。
正因如此,强者的尸身一般都会被当作战略性资源强制征用,这种在克劳克看来毫不人道的行为,在这里不过是常识。那么按理说,黄铜夫人不会有墓地,顶多立衣冠冢供后人铭记。
面前的坟墓明显不是衣冠冢,从回忆来看,黄铜夫人实实在在沉眠于此。
一切源自二十年多年前的夜晚,告慰死者的仪式刚刚结束。库卡撒官方送来信件,要求当时的族长——也就是赤铜的养父——尽快将尸体护送到最近的人类城邦,交由治安所接管,并一路护送至首都卡里拉。
彼时,黄铜夫人刚刚去世,影响力还未消退。库卡撒官方不方便过多介入矮人内部的事务,即使有监视,看管也比如今宽松得多,这让约拿的计划有机可乘。
年轻的约拿刚继承了黄铜夫人的财产。虽说这份钱财比起预估来说少太多,但也算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数字。
他先是通过当时身为族长候选人铁皮这层关系,与黄铜夫人养子女的身份,在聚落内四处打听夫人遗体的运输方式。
之后,他得知,为保证低调,防止黄铜夫人的受资助者与崇拜者堵路,矮人聚落将运送尸体的车辆伪装成了普通货车。
约拿看准这点,用继承的遗产在黑市上散布假消息,称矮人部落打造了一大批价值连城的武器装备,正要运到首都去,并附赠了马车的行动路线。
不仅如此,他还打听到了负责护送的队长的癖好,以慰问的名义,暗地里给那名嗜酒如命的矮人塞了一小瓶加了强效昏迷药的酒水。
最后,为让形式更加混乱,他匿名给受过夫人帮助的孤儿院孩子们寄去夫人尸体将被运走的消息。
计划很顺利,受过夫人恩惠的人们拦住运输车的去路,看准时机的盗匪们袭击了群龙无首的卫兵。约拿则混在人群里,趁乱偷走夫人的遗体,并偷偷埋葬在此地。
这些事件都没有被新闻报道,从回忆的后续来看,当时的族长勃然大怒,负责护送的矮人被全员赐死,而他自己也在库卡撒官方与民间道德的压力下申请退位,并于两个月后离奇身亡,到底是政敌迫害抑或上层的愤怒,至今不得而知。
至于约拿,抢劫罪、侮辱尸体罪、散布机密罪、煽动罪、妨碍公务罪……如果计划出了一丝岔子,这种几乎等同于打库卡撒官方脸的行为,怎么着也得是个死刑。即便……那种行为,只不过是出自一个仰慕母亲的孩子,希望母亲能静静酣睡的,人之常情的愿望而已。
克劳克半蹲下,手撑着下巴思索:这一系列的案子,明显与黄铜夫人的养子女们强相关,而养子女们之所以聚集,是因为与黄铜夫人脱不了干系的信,以及信中提到的“遗产”。
遍观整座聚落,如果真的有遗产,最有可能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处黄铜夫人的安眠之所吧。毕竟那些养子女这几天为了遗产几乎要把整个聚落翻过来了,剩下的,隐秘又与黄铜夫人直接相关的地方,似乎只有此地。
他带上手套,伸手抚摸石碑,试图找到些线索,同时在脑内整理这几日的信息。
克劳克之所以将即将这里视为重要场所,是因为他的调查思路,与铁皮、艾萨克都不同。另外俩人是从手法入手,而克劳克则一直是以动机入手。他的逻辑相当单纯:“既然自己没怎么处理过类似的委托,还不如从情感方面想想犯案的可能性。”
最初,克劳克以为凶手是养子女中的一个。动机是为了减少争夺遗产的竞争对手,就像各种故事里争权夺势的大家族那样。
可自从戴安娜死后,他转变了思路。原因是,在后续线索越发完善的情况下,凶手的举动显得极其不合理。
毕竟,约拿没有“纸条”,而戴安娜的纸条则是被一起混进雕塑里,如果凶手的目标是黄铜夫人未知的遗产,那无论是对约拿下手,还是不拿走戴安娜的纸条,都不对劲。凶手很可能知道纸条的内容,甚至就是编纂纸条、寄出邀请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