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酒馆，是老比尔还没有“老”这个前缀时开的。与人类不同，矮人文化里，“老”做形容词的时候是种爱称，一般指的熟悉且年长的人。
来这里到底多久了呢？至少四十多年吧。一个人类，在矮人聚落呆的时间比外界还长，已经习惯黑暗大于太阳，喜欢阴湿潮气大于花香。要是其他人类知道了，会怎么想？
偶尔，老比尔会思考，是不是就在这寿终正寝比较好？这里有他熟悉的朋友，有他打拼一辈子的地方。他没有理由离开，可为何，每次阖上眼，都会看见故乡呢？
老比尔将调酒杯擦干净，不由得出了神。这些老伙计，在他离开后该送去哪？难道全丢掉么？他是个念旧的人，这家酒馆用的所有杯具，哪怕损坏，也会被他收藏到地下室去。所以，叫他如何抛弃这些老朋友？
锒铛叮铃，门开了。真少见，自从命案发生后，很少有客人半夜来这里。领头的是艾萨克那小子，身后跟着的两位倒是很陌生，其中一位还是少见的龙人，真是引人瞩目。
“喂！比尔大叔！有包厢不？”艾萨克向他招呼。
“明知故问，你看我这像是有客人的样子吗？”他没好气的回复，“二楼随便选间吧，我这有事，一会再拿酒水单过去。”
艾萨克笑笑，一路跑上楼。这小子，还是这么有活力。
那位异国的黑发年轻人经过他面前时，不知怎的在他面前顿住，直直盯着他。老比尔心头一紧，摸摸脸：“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没有，抱歉。”年轻人闭目，和龙人一起上了楼。
真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老比尔心想，不过也挺好，看样子，艾萨克好歹交到了人类朋友，明明以前喝醉时还说自己不喜欢和人类说话来着。
还记得那小子刚到聚落时，没有矮人待见他。作为库卡撒唯一的矮人聚集地，每年想来镀金的人类工匠数不胜数。那些外来者一边瞧不起矮人，一边又垂涎矮人的传统技术。聚落的大家刚开时都把艾萨克当成了那种人。
不过让人头疼的是，艾萨克的脸皮比想象中要厚得多。无论被拒绝多少次，都会死皮赖脸的贴上去，而且还经常会加入志愿服务。久而久之，聚落里的工匠们都对他哭笑不得，总算愿意教他点东西。甚至“大鼻子”黑铁还看上他，收他当了徒弟。
跟他自己可真像啊，想当初，刚来聚落时，也是废了不少功夫才让矮人们对他放下戒心。这么多年过去，人来人往，就连自己要回故乡……故乡……那片能看见夕阳的山坡和这里，哪个才算他的故乡？
老比尔将擦干净的杯具放下，捧着酒水单上楼，听见包厢里传来零零散散的模糊讨论声：为了防止有客人发酒疯影响到别人，酒馆的房间都被隔音术式处理过。
推门而入，讨论声戛然而止，真奇怪，是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事吗？
“啊，总算来了！”艾萨克上前几步，从老比尔手中夺过酒水单，转头问，“你们要什么？”
“唔，我们还有事，喝太多酒是不是不大好？”多伦说。
“嘿！说什么扫兴的话！东西都送去检测了，我们也干不了什么。还不如一起喝喝酒，增进下感情嘛！这样以后合作也方便点不是？”
说罢，自顾自在酒水单上画了好几道勾，“灰黑油来两瓶。这可是矮人族特色烈酒！嗯，再来点炸豆子和花生……你们要什么？”
“诶？两瓶烈酒够了吧。这样应该就好，克劳克先生不爱喝酒……”
“这里应该可以调酒吧。”克劳克看向老比尔，“来杯甜的，按您推荐的来。”
多伦直了眼，他一直以为克劳克滴酒不沾。艾萨克倒是很满意，来酒馆不喝酒像什么话？
老比尔回到楼下，准备好酒水，正准备端上去，突然感觉胸口发闷，赶忙从口袋里掏出药吃下。好不容易缓过神，就看见那位异国年轻人站在吧台前，端起餐盘。
“我带回去吧。”
“啊，让您见笑了，真不好意思。”老比尔笑笑，汗顺着皱纹滴落。
克劳克端着酒与小菜走上楼梯，突然听见后头老比尔再喊：“喂！客人，您的酒忘拿了。”
克劳克只说：“不是我的酒。”
“什么？”
“那是点给您的，心里郁闷，就该喝点甜的不是么？”他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老比尔怔愣半晌，才将嘴凑近杯沿。明明鸡尾酒的甜味对老人来说还是有点过了头，却出奇的让人舒服。说起来，除了研发时试味，他好像不怎么喝自己调的酒。
心里的悲伤与迷茫散去些许，老比尔摆摆头。那名客人是怎么知道他心里难受呢？真是位不可思议的年轻人。
克劳克端着托盘，进房，多伦赶忙迎上来，端过酒瓶，为艾萨克斟酒，又用眼神询问克劳克。克劳克摆摆手，于是多伦放下酒瓶。
“喂，你真的不喝？”艾萨克不满地摇摇酒杯。
“不。”
“又不是小孩了！喝点有什么关系？”
库卡撒的法定成年年龄是十六岁，克劳克确实可以饮酒，只不过他实在不怎么喜欢酒精。
“我记得来这是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聊案子。”克劳克提醒。
“顺便而已，喝几口又没事！”艾萨克将烈酒稀释过，一口气灌下去，“爽啊！人生一半的意义就在喝酒上。你说是不是？大个子？”
“啊，这个……”多伦不停往后缩，艾萨克趁机把酒液全倒进他杯里。
“喝够了就赶紧谈事，这下一连发现两具尸体，问题可大了！”克劳克扶住额头，为什么他的同伴都是些看上去不靠谱的家伙？
艾萨克：“好啦，不是什么大事！知道尸体的就只有相关人员，只要大家嘴闭严一些，事情不会恶化的！比起考虑案件的后续影响，有一件事更重要，你没发现么？”
“什么？”
“前提！本来的调查方向大概率错了！”
克劳克皱眉，略微思考，才想明白艾萨克的意思：无论是铁皮还是他，都觉得案件与黄铜夫人有关，所以调查也尽量靠向这方面。可如今，一名意料之外的死者，打乱了调查思路……
“没错。”艾萨克看出了克劳克的想法，“女记者与黄铜夫人没有任何已知关系。她的死亡，意味着凶手可能压根不是以‘黄铜夫人’为目标。这代表之前的调查全是白费功夫。”
真是最糟糕的情况，查了这么久，突然告诉他得从头再来，唉！叫人头疼。
“不过安心啦，有我在，案子分分钟就能破，重头再来也没事啦！”艾萨克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往嘴里塞把豆子。
克劳克：“听起来，你有思路？”
“当然！不看看我是谁？不过暂时没办法确定身份而已。”艾萨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张纸笔，示意多伦和克劳克靠近，开始画逻辑链。
“首先，让我们整理已知信息。根据记者的证言，我们假定戴安娜案的案发时间是在昨日凌晨。而案发现场由于约拿案的原因处于封锁状态，由四名矮人守卫看管。同时，礼堂大门与窗户都覆盖有结界，一但有人触发就会拉响警报。”
“其次，我在来的路上查看过铁皮搜集的目击报告，戴安娜最近的一次目击记录是在前日晚上十点。也就是说，像记者那样，在案发前就呆在现场的可能性为零。”
“结合以上两点，就能明白了。戴安娜只可能是在案发当日的凌晨进的礼堂，目的未知。而根据值班表，看守在凌晨有两次交接，分别是一点与五点，只有那个时候，结界会因为交接需要而暂时解除。据此，我们至少能得出两个结论……”
艾萨克笔头一敲纸面：“多伦老弟！来说说看！”
“诶？这个，我？那个……”
“嗨呀，那森德老弟来帮忙！”
克劳克有些无奈，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第一，死亡时间大概率是两点到四点间，因为伪装现场和消除痕迹至少得要一小时左右。第二，凶手极有可能是知情人士，毕竟看守的换班表不会随意出卖给别人。”
“补充！其实靠观察也能看出值班规律，但这种事只要搜集下目击证言就行啦！毕竟在案发现场附近鬼鬼祟祟的人还是挺显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