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黑夜就降临了。
窗外一阵光影晃动,床边就多了一个人。
这张描金彩漆床是整个城堡里最贵重的东西了,是前任城主从商人手里重金买下的东西,也是近侍长唯一拒绝让松萝拿去典当充公的东西,用他的话说就是再委屈也不能委屈了主公的卧榻之地。
薄纱一样的床帐已经放下,从外面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将被子拱起来的身影。
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入床帐开合之处,向上抬起薄纱。
脸色苍白的少女就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鼻梁小巧精致,菱角一样的唇瓣却毫无血色,甚至有些干裂,被子上方露出的半截脖子缠着白色的绷带,草药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弥散在空气中。
那手突然狠狠地握紧了,一时没注意,握在手中的床帐被这大力撕扯,连着帐子的木架被弯折。四个床架子的床头一角突然被折断,另外三角难以维持顶上的帐子,细直的木条和纱帐突然就坠落下来,朝着睡着的一无所知的少女。
男人想也没想,就向前一跃,双手撑在枕边,用身体罩住了她。
他将距离把握得很好,不论是手还是身体,还是砸到背上的木架都没有碰到熟睡的少女一丝一毫。
他离少女的脸不过一尺,是面罩被吹起后映在脑海的,久久散不去的脸。
不,或许更早,早在那天披着染血的白色护额讥诮地说着“大名鼎鼎的宇智波族长长子,不会不认识千手的族徽吧”的时候,就开启了他美梦与噩梦交织的夜晚。
有时她笑得无邪,裹在桃色的振袖和服里,递给他一个新年护身符;有时他们一起乔装溜进了花街最大的酒窖,没有动那些酒,而是偷了主人家顺便放在里面的一坛腌酸菜;有时是她因为看到路边杂耍移不动脚步而错过了来自都城的名戏班子开场时佯装埋怨他的样子……无论是什么样的开头,最后总会回到那晚林子,她抱臂站在一群倒地的尸体中对他说“你来了,宇智波斑”,然后提刀向他砍去的场景。
他忘不了,逃不了,死不了,就算无数次在林中被她杀死,到第二天还是会开启新一轮的美梦变噩梦的过程。
白天他也会想起她,想到她惨白的脸和哭泣的样子——大约是盼着将他折磨至此的人过得不好他才能好受点的心思吧。
现在她就近在咫尺,他却不敢更进一步。
她脖子上的明晃晃的绷带在控诉着他做过的事。
为什么要蒙面,为什么不喊他,为什么不信他?
为什么是千手?
为什么这样一个能左右他情感的人是千手?
对,她是千手,是敌人,不能让能动摇自己的敌人活下去,干脆就在这里……
黑色大手缓缓摸到她的脸侧,在还剩一指距离时停下,下移,虚虚拢在纤细的脖子上方,迟迟不能落下。
他维持这个姿势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开始看着对方的脸出神。
突然,平静就被打破了,少女睫毛颤了颤,眼珠子跳动了一下,似乎就要醒过来。
他这才回神,然后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在了她脸上,他慌忙捞起头发,怕少女醒来。
然而,她还是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