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泽成愣住了,一整个挡在前面,秋嘉年还记得手上拎着的几个排球,有些不耐地拉开他,见着了眼前的景象。
器材室在休息室的后方,是个小仓库,经常使用的器材基本上都为了方便被挪到了靠近田径场的休息室,因此除了领取器材,其余时候基本没什么人来。靳河不是体育委员,也没有参与过任何团队体育活动,体育课都是一个人躲在树荫底下,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孙泽成喊了他好几回都被无视,像这样一个对体育热爱为零的人频繁进出器材室,孙泽成不会觉得有鬼才奇怪。
他此刻抹了抹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的近视终于加深到人畜不分的地步,否则怎么会在器材室里看到一只猴子?
抹了眼睛之后,他不单看到这是一只猴子,还是一只鼻青脸肿的猴子。
这只猴子被铁链子拴在仓库里的仰卧起坐器上,微弱的“吱吱吱”像是有气出没气进一样,它全身的毛都很稀疏,以至于孙泽成看第一眼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靳河偷偷在这里生了个孩子。
小猴子面前摆着一个铁碗,里面有一些坚果,香蕉和碎肉之类的食物,看到陌生人靠近很是警惕,不断叫着向后退去,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就冲他们扔去。
秋嘉年已经经历过一遍,此刻只能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惊讶来,抬腿从旁边绕过,将排球放在了球框里。
孙泽成最先发出正义的谴责:“靳河,你想锻炼拳脚,再怎么也不能选一只猴子当沙包。”他越说越怒,涨红了脸,从小家里养过三只三花猫和两只哈士奇的他发出了来自动物保护卫士的谴责,眼看靳河脸色越来越沉,双目一闭舍生取义道,“那这样,你要练拳脚的时候找我,我皮糙肉厚打不坏,再怎么样也比欺负一只不到你膝盖的小猴子好……”或许是回想起来从靳河身上感受到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威压,孙泽成边豪情万丈地发言,边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孙子……”秋嘉年看靳河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打算理这个傻逼,有些无奈道,“这应该是救下来的,不然也不会给肚子上的伤口包扎了。”
孙泽成停了下来,仔细凑前一看,猴子的腹部被裹了一圈白纱布,里面还有些泛黄的药,是处理过伤口的痕迹。等他明白过来,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地上坐着的靳河,靳河拿了粒小石子在手上颠了颠,捏了力道砸了方才一直冤枉他的孙泽成的腿,看了一眼秋嘉年,对着痛得面目狰狞的孙泽成道:“审讯罪犯呢?”
孙泽成看靳河这样,也偷抬眼看了眼秋嘉年,谁知秋嘉年像是早已经料到似的,眼里没起一丝波澜。
他上辈子已经和私底下的靳河接触过了,也是在这里撞见了他喂猴子。秋嘉年没有孙泽成拦着,来的时候靳河已经开始喂食了,他也有些误会,几句之后试探出来,便也带了些水果和蔬菜过来。他们因此熟络了一些,靳河也是揭开了平常时候不声不响的低沉面具,但试探的时候他语出惊人,开头便是威胁,这也让秋嘉年觉得,靳河骨头极硬,性子混沌,不可深交。
他早劝过靳河将猴子送到附近的宠物医院去,他可以号召全班一起众筹,但是靳河没来得及,这只猴子被教务处发现了,最后归罪到靳河身上,说是虐待动物,后来那片街区发现了很多流浪猫的尸体,又有人传是靳河经常去喂流浪猫,趁机下了毒,虽然不知道真相是怎么样,但是这个标签就贴在他身上,再没有撕下来。
或许这辈子有孙泽成的帮忙,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孙泽成走近,又怕吓到那只猴子,才发现那个锁着猴手的手镯很小,边沿用铁丝缠着勾着旁边的水管,应该是专门将猴爪固定住用的,再结合猴臂上翻起的挠痕,估计靳河是怕这只猴子又给自己的伤口带来二次伤害。他觉得有些愧疚,走到靳河身边跟着坐下来:“这是哪儿的猴子?”
靳河冷笑一声:“沙包里钻出来的。”
“不好意思啊,我……家里面有小动物,所以对这些比较敏感,没有想误会你的意思。”孙泽成老老实实地道歉,也知道这次是把靳河惹了个十成十。
靳河也没有和他过多纠缠,看孙泽成垂头丧气的样子,罕见地竟出言解释了:“路过的一个游街的马戏团,看到他们拴着猴子,用鞭子打它让鞠躬,看不下去,趁着他们晚饭的时候溜进后台偷出来了。”
游街的马戏团是很久以前才兴起过一段时间,是大家茶余饭后的乐趣之一,一般成员在户外分发小卡片揽客。后来随着经济发展,家里的电视机多了,去看这种马戏的人也少了,于是马戏团也渐渐没落。后来爆出过团伙参与拐卖人口,将拐卖来的孩子变成各样的残疾儿参与表演的新闻,当地也有过一阵反对的风浪,到现在,这样的马戏团只敢偶尔在城市边缘一些县镇和乡里来上这么一场。
以前兴起的时候,一些名流也会去看马戏。孙泽成记得孙父带着他去看过,五岁点大的孩子,看到只剩下半张脸的狗熊当场就哇哇直吐,随后孙父便再也没带他去看过了。
因此他也明白,马戏团借着各种残缺搞怪作为噱头,实则是动物的另一个地狱,比动物园的动物表演还要残酷。
听到这里,他冲着靳河竖起大拇指,由衷敬佩道:“你可真牛。”
秋嘉年默默看着孙泽成,上次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孙泽成第一个跳出来谴责,他借着班会自由建议的环节,跳上台前发表了一番关于动物保护的演讲,赢得了一片掌声。于迎芝也义愤填膺,上台说了几句。台下的靳河就坐在角落里,被掌声和愤怒的目光包围着,不为所动,只是眼睛像是罩了阴云,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孙泽成。
秋嘉年事后帮靳河解释,但是又被孙泽成反驳回来:“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他说没有虐待就没有虐待?说不定他是想将伤养好了再慢慢折磨,否则怎么会不送去宠物医院?”
所有人都不熟悉靳河,他一直游离在班集体之外,像一个阴沉的影子,身上每个季节只有两套衣服,没有人知道是家里贫寒还是因为个性,与他往来的时候总是被冷漠相对,问到家庭问题的时候也闭口不答。靳河是一个茧,他先背对着整个班级,因此脏水泼上来的时候,他没有反驳。
秋嘉年则是无法反驳,他只是将所见所闻都说出来,对此外的事情并不了解。
在那几只死猫的新闻登上了当地的小报之后,靳河就被整个班级孤立了。
毕竟在学生眼里,是否爱护动物是一个人内心最直观的反映,一个虐待动物的人,藏不住内心的扭曲和懦弱,只会欺凌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存在。这不仅代表着内心的阴暗,还代表着这个人没有骨气,只能将自己的不甘和嫉恨转嫁到动物身上,用长辈教导的话来说,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孩子都没□□。
像庄瑟这样的人,根本不在意什么动物不动物的,在祁绎灰败地逃走的当口,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像发现了新玩具一样发现了靳河,而且这次的玩具要更好,因为靳河已经被整个班级所讨厌,即便他摆在明面上欺负,身边的人也不会说什么。
秋嘉年记得庄瑟之后就很针对靳河,但是不知在忌惮什么也没有太过分,只是带头打响了孤立的口号,拿着动物口号给自己标榜,了解他的人当然知道他几斤几两,不了解的就真的能被唬过去。
不知道这一世的孙泽成,会不会发出上一次的质问?
秋嘉年看着孙泽成从门口的草地上拿了一根枯死的黄草,有些不自在地揪着草叶子,摸了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我该先想到你不是这样的人,这样,我来帮着你喂,等到明天我们请个假,将它送到宠物医院去。”
“没有钱,宠物医院不会白治。”靳河淡淡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