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猜到了来的人是谁,秋嘉年的眸色暗了暗。
来人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迎着一个个好奇的眼神,也不怯懦,只是撩起头发,露出了个善意的微笑。那张脸不算好看,只能说是普通,额头还有几颗青春痘,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凑近看都不知道在看哪里。但总归释放了善意,底下的议论声也小了一些。
迟千声在旁边介绍:“这是实验中学的李瑞阳,转学到我们这里。”
实验中学的风气相对开放一点,以前是个私立中学,前几年校长破产了,才被政府收购下来转公立。这几年大概有了资助又开始有底气,到处开高薪笼络名师,三中的老师走了好几个去那边,生源也因为扩招好起来,这才突飞猛进,成为了重点学校。
即便三中名号更响,但是转学也不是轻易能成功的。秋嘉年看过的转学转到同层次的学校的人,不暗箱操作的已经很少,更何况是更往上走,而且一来就进了重点班。
大概是想到了这一层,议论声又大了一点,还是迟千声拎着他的教鞭兼戒尺,在讲台上轻轻敲了敲,全班才安静下来。
秋嘉年感觉胸中淤积了一口浊气,也知道重生的话就一定会再度接触不想看到的人。李瑞阳初初看上去,和祁绎的性格大概是一个类型的,祁绎在逃离了庄瑟的迫害后,便是一直跟李瑞阳做同桌,也是那段时间,祁绎伪善的风声也逐渐传开了。
秋嘉年开始时没将这两件事关联起来,李瑞阳笑脸迎人,很懂得讨好,比祁绎更能准确地把握人心,懂得用小恩小惠收买,年纪轻轻就有了官家虚与委蛇的作态。对比之下,前世的祁绎虽然也很和善,但总归有傲气在,被庄瑟一再打压,估摸着这个档口成绩还没回来,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懒得搭理人。两相对比,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自然会产生误解。
秋嘉年那时还没有这么慧眼如炬,也没将这两件事关联起来,自然不会拒绝和他做朋友。久而久之,班上都传他们关系好,也是那时候,秋嘉年隐隐有种不安感,他总觉得李瑞阳怪怪的,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但当时因为默认李瑞阳是他要看顾着的朋友,就将这茬略过去了。
想到这人后来哭哭啼啼,虚伪至极的样子,他心里就一阵恼火。
但是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不得不顺着原来的脉络。
他当时不愿再问祁绎,成年之后也几乎没联系,孙泽成再度提起的时候,这件事就像一阵风拂过,因此他也以为自己全然不在意了。但或许这只是不能在意,现在选择的权利在他面前,秋嘉年却不由得想知道,当初祁绎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真的是有心闭口不言,将自己推入深渊吗?
祁绎比他要敏锐,在鼓掌欢迎的时候侧头来看他:“你不喜欢他?”
秋嘉年恍了恍神,随即摇了摇头:“谈不上,只是觉得他应该是特权阶层,有些看不上而已。”
祁绎当然也明白择校转校的黑色规则,他皱了皱眉,还是尽量中肯地说:“到底没有证据,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
秋嘉年被训,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正想说明白,祁绎又道,“不知道为什么,从直觉上来看,我好像也不太喜欢他。”
秋嘉年愣了一下,要是是前世的祁绎,这阵大概会觉得李瑞阳是救命稻草,所以开始时二人相处的还算和睦,而李前期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祁绎后来虽有察觉不对有意疏远,但是面上维持的都是和和气气的态度。等到李瑞阳构陷之后,秋嘉年在家里歇了一阵子,就没再探听二人的关系了。
以当初的经验来看,祁绎和李瑞阳是第一次打照面,谈不上什么不喜欢,以往也应当没有这种直觉,否则就不会答应李瑞阳的帮忙。这一世的祁绎却出现了不同,这种不同实在太没有缘由。
秋嘉年皱了皱眉,脑子里灵光一现——他既是重生的,那么祁绎有没有可能也是重生的?但是从这段时间打交道的表现来看,祁绎又完全不像是演出来的。
而自己呢?或许他也并不是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只是想剜掉这个陈年疙瘩。
他现在同祁绎做朋友,到底留了三分,不能像对孙泽成一样坦诚相交。奈何这只小天鹅自上次书店的教训后,事事都坦坦荡荡地摊开在他面前,连带着每天遇到了多少个看上去像混混的无业游民,都忠实地发在到他的手机上。每回他用清润的杏眼来看他的时候,秋嘉年都会觉得良心有些不安。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没事。”秋嘉年理解地点了点头,“时间就是照妖镜,不信照不出他的真面目!”
秋嘉年这声音不小,祁绎凑过来捂住这泼猴的嘴,台上的迟千声朝这头看了好几眼,已经有请他们出去凉快的意思。
李瑞阳挺上道,知道自己半路加入,班上可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于是下课就从书包里掏出了一袋小零食,从牌子来看价格不菲,他站起来吆喝着给所有人分。虽然不太熟,但是总有几个气氛组起哄,有人主动上前来,也有人自顾自聚在一起说话,像薛凌祁绎这样的头也没抬,只整理着笔记。
李瑞阳边发零食边挑人,自己先是和气氛组混得熟络了些,紧接着便是靠近那些头也不抬的人,轻轻敲了敲桌面留下一袋小零食,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等到那人抬头怔愣着说谢谢,又连忙道歉说耽误你写作业了,实在不好意思,赶忙和推销似的去往下一家。虽然有些莽撞,但是进退有度,和善礼貌,便没有人会提出意见。
孙泽成比较积极,妙脆角还是从袋子里自己挑的,说更喜欢香辣味的,顺带还给旁边的靳河拿了一包。李瑞阳本想跟靳河说上几句,却全被孙泽成堵了回去,再看靳河岿然不动地写着作业,连带着桌子上那包也没有动的意思。偏偏孙泽成没有意识到,还豪气地拍了拍李瑞阳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融入大集体,加油好好干!”
李瑞阳飞速远离了孙泽成,轮到庄瑟的时候,他只是把脚蹬在桌腿上,带着点不屑地给了个下马威:“收起这种把戏,不就是拍马屁么?我都看腻了!”
李瑞阳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看出来了这人和自己有些相似,更可贵的是头脑简单,面上便也没有生气,只是说了几句多谢关照就走开了。
轮到祁绎的时候,祁绎还想起自己方才才和秋嘉年在背地里说过李瑞阳,因此面上表情有些尴尬,伸手接了一袋小饼干,低声说了谢谢。也不等李瑞阳回复,便低下头继续写作业去了。李瑞阳愣了一下,大概没预料榜上有名的第一这么不好对付。
轮到秋嘉年的时候,袋子里只剩下了一根棒棒糖,秋嘉年看他伸手,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笑嘻嘻地揽住了祁绎的肩膀,不含半点愧疚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棒棒糖我向来只吃我同桌给的。”
祁绎抿了抿唇,为了配合秋嘉年的演出,不得不将今天买的青柠糖从桌肚子拿出来,递给秋嘉年。秋嘉年知道祁绎这种脸皮薄的,进店里肯定不能只捏着一根棒棒糖出来,朝他戏谑地笑了一下,在祁绎抽回手之前迅速地抢过来。
李瑞阳只当他们是玩一起的朋友,也没有被下了脸面的不悦,但也看出来了秋嘉年有些不喜自己,便打算这边先徐徐图之,礼貌地回答:“那我下次带些别的。”
“他还挺懂的。”秋嘉年看着李瑞阳的身影轻笑了一声。祁绎有些不明所以,拿出剩下的最后一颗青柠糖护食地迅速放在了自己嘴里:“怎么了?”
“一上来就发一些好处,把班上的人大致分了一分,可交和不可交的。”秋嘉年觉得有必要向祁绎指出来,免得像前世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如果是熟悉了以后再发,想这样一个一个的接触就有些不可能了。”
祁绎没听说过这种道理,当下有些质疑,拧了眉问秋嘉年,说是讨教的语气,更隐隐有些挑衅,似乎有些不容忍出现自己不知道而秋嘉年知道的:“为什么不可能了?他完全可以一个一个接触啊?”
秋嘉年跟着秋鸣桐,暑假的时候也会去办公室帮秋鸣桐干一些杂活,因此接触人和事都特别早,出入社会也会比从来没有经验的新手更活络。
他有理有据地分析:“这个班级,确实存在一些人玩得更好,一些人更不熟的情况,比如说我们和孙泽成、于迎芝他们,虽然团体有些贬义,但是我暂时称作一个团体。”
祁绎的脸色忽然就缓了下来,嘴角弯了弯又被压下去,维持淡然的语气问:“所以呢?”
“他的目的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楚这个班上大概是些什么人,每个人都要接触一遍才行。”就和单位偶尔会有活跃的新同事,上来就要请整个办公室前辈吃饭一样,“现在的班级里确实有很多团体,团体里总会有平时热情的,基本上负责外交的人,也不能说是确定的角色分配,只是在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剩下的人为了节省力气,就会保持沉默。”
“现在之所以没有外交的人跳出来,而是能够使他与所有人接触,大概是大家都认为他是新来的插班生,不能侵占他认识团体中的各个人的权利。如果是熟悉了一段时间,明白了这个人性情之后,团体中肯定会对人有不同的评价,那么外交的人为了保护那个做出不喜欢评价的人,就会代为社交,接下他给的小零食。”秋嘉年的话语很有条理,祁绎也懂了,他是从来不会想这么多的人,感叹了一声:“或许他没想到这么多呢?”
“他有这份心的时候,行为也蒙蔽不了。”秋嘉年让祁绎看着,他其实有些作弊了,任何人都不应当拿着放大镜去看,再完美的人也能看出千万个错误来,但是他想早日让祁绎明白,这李瑞阳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不要在他身上栽了跟头,“这不是一个交友行为,而是筛选机制。”
果然,李瑞阳已经开始和他选中的目标进行交涉,要么是热情活跃的,要么是刚才默默伏案写作,看上去成绩不赖的。祁绎看得神色冷了下来,他虽然心气高,却行事坦荡,不怎么喜欢走些旁门左道,城府过深的人。他也同时意识到,秋嘉年身上有远胜于他的部分,虽然有些懊恼,但这确实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补足的。
“接下来估计还有表演。”秋嘉年摆出了观众姿态,靠在椅背上,虽然祁绎第一次看他表达对一个人的厌烦,但是他的神态悠悠,完全不受影响。秋嘉年眉目的锐气没有收住,看得祁绎还以为见了剧本里心机难测的秋萍,他看着讨厌的人的时候浑身的气势就像是上了膛的狙击枪,“祁贵宾,期待一下我们第二幕的开场。”
祁绎浑浑噩噩地转过头去,觉得这一刻的秋嘉年比李瑞阳要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