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一个内待来唤我。我认得他,每次皇后罚我,都是他叫我去的。
我战战兢兢,跟在他后头。
皇后为什么叫我呢?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他什么也不说,我们沉默地走。
皇后寝殿也是暖融融的飘着香气,浓浓钻入鼻尖,但闻起来味道不大一样。
窗棂,隔扇,屏风,帘幔……布置华美,各种色彩,深浅浓淡,我走在里面,好像在繁花彩蝶中穿行。美得惊心,美得夺目。
“儿——臣,拜见母后。"我跪下,向她行礼。太傅说过,我见了皇后,得叫她母后,她就是我母亲。
不管,我是不是她的儿子。
她没叫我起来,我只好一直跪着。
皇后懒懒靠在榻上,摆弄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手炉泛着点点金光,衬得她的手越发雪白。
那手细细柔柔,红艳艳的指尖长得像要抓人。
看着看着,我心尖轻轻一颤。
低头间,忽听一声尖利的冷笑,身子抖一抖,我抬了抬眸,不觉后背发凉。
“哼,好个以退为进!"她冷冷瞥着我,嘴角勾着抹嗤笑,"我真真小瞧了你!”
我浑身颤抖,头埋得更低。
"徐美人的儿子,跟那贱/人一样!天生媚骨,没有脑子,尽会对男人用手段!"她脸上的嘲讽愈浓,目光也愈加阴沉:"说说!你怎么在陛下面前,讨好卖乖的!"
我听不明白,答不上来,只会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你不是——在陛下面前很能说吗?不是——说了很多话吗?"
她一声比一声尖刻,我惶惑,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不回话?哑巴了?你也死了吗!″
"我、我向父皇,认错。″
“认错!"她冷哼一声,"什么错?"
是啊,我,什么错呢?我错在哪儿呢?我不知道有什么错。
我该不该,为我不知道的过错道歉呢?
我迟疑着,没有开口。
"你何止错,你罪过大了!知道贾家女娘怎么死的吗?"
我安静一瞬,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她不肯嫁你一个傻子,所以跳了河!就因为你是个傻子,你把她害死了。”
猝不及防的话语,,像一块断裂的冰棱猛地砸进我心口。
“贾家女娘是个烈性的,可惜了。"她装模作样叹口气,又厉声斥责起我,"你不光害死她,还害了她父亲!现在她全家关进大牢,都是因为你!"
我望着她张口结舌,胸口闷闷的生疼。她嘴角半扬,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好象浸过寒水的弯刀。
"你活着,活下来,就为学那贱/人勾引男人?"
声音冷得像针尖,穿过我的耳,一下扎在我心头。
双手拄在地上,慢慢攥紧。我仰头盯住她眼睛,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字一顿反驳:
"父皇说了,不是我的错。"
她一下噎住,面色阴沉欲滴,好像即将落雨的天空。
“父皇说,我没错,别人都是胡说。"
哐当——,她狠狠摔了手炉。
手炉砸到地上,重重一响。她手指着我,瞪着双眼:"你放肆!"
瞬间,寝殿的宫女内侍全跪在了地上。
望着她咬牙切齿,怒气冲冲的脸,寒意如潮水一般,从身上褪去。我好像陡然间,不怕她了。
"来人!大殿下言行无状,对本宫——母后无礼,出言不逊,脊杖二十!″
她一脸讥讽,把母后二字咬得极重。
我被两个人抓住,一个内侍手持荆杖靠近前,阴阴一笑:"殿下,背挺直罗!"
"脱了他衣服,给我打!"耳边传来皇后的冷笑,“好好打,打掉他这一身媚骨!"语音带着轻蔑,高高扬起。
“陛下到!——”一声通报又长又响。皇后脸色一凝,站起身来。
脚履声响,父皇阔步走来。
皇后忙下榻迎接。“陛下,怎么没提前告知,好让妾准备……”
她没发话,那两人仍抓着我。
父皇走过我身边,眼光淡淡扫我一眼。他一声没出,脸上平静无波。
皇后变得如小鸟依人,倚着他在榻上坐下。俄而,他才又看向我,浅声问:
"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皇后声音清婉甜腻,像含着块甜糍,完全换了一副腔调,娇滴滴、软绵绵的语气,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皇儿出言不逊,对妾无礼,妾在行管教之法……"
父皇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说说,怎么个无礼啊?"
"他有错,我训训他,他说他没错,还顶撞我,不是无礼是什么呢?"
父皇浅笑一声:"你可是皇后,一国之母,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呢?"他随意地说着,眼光朝我轻瞥:"你也要记住,莫对母后顶嘴!好了,下去吧。"声音沉了一沉,他挥了挥袍袖。
抓住我胳膊的手松开了。我弯身,俯地一拜,垂头,沉默地退出。
走出殿门,天已黑尽。宫内各处,灯光陆续亮起。但往偏殿一路走,却是灯火稀疏。
我缩着头,一边走一边偷瞄四周。墙角,树下,假山边,都黑乎乎的像藏着人影;弯曲着,埋伏着,窥视着。
随时升高,变大,扑过来。
远远飘来团团火苗,我心一跳,收住脚。
"前面什么人?"随着问话声,火光飘近,照出一队人影。
"是我!"我颤声回应。火光里走出一人,身姿挺拔高硕,朗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