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极致的痛。

即使曾经在兰因斯，为寻求至高伟力而亲身深入息壤罡风，也没有当下的苦痛来得更为直接猛烈。当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保命手段亦是层出不穷，真到了极限也可以选择暂时撤走。但如今，只有一渺幽魂，拖着残破的躯体，去对抗息壤的反噬，无路可退，便只能合身前行。

毕竟，唯一的康庄大道，已经被自己亲手断绝了。落在地上已经瞧不出原本模样的心脏，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这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那富有冒险精神的深层性格？

或许原因有多方面多层次的，但具体组分与各占几分，怕是只有这个在老虎躯体旁蜷成一团的姑娘自己清楚。此时的二丫正在睡梦之中，所以这里自然指的是黑锦。

黑锦，恶鬼的礼赞，亦要承受恶鬼的刑罚。

她咬着牙，愈发苍白的面目上冷汗直冒，本就因符文而狰狞的脸愈发扭曲地不似人间常物。体内无数股外来的力量正于自己的力量对峙、绞杀，可它们也同样在被烙痕中的印记同化，两方相互倾轧，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出胜负的，而黑锦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承受这样的痛苦。

幸运的是，撕裂身体的痛她承受住了。

不幸的是，这副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了。

黑锦此时急需力量恢复自我，可自己原本的息壤之力都去与外来的息壤之力掐架了，缺的这块治愈谁来补上？

那儿，心脏不是还有一部分吗？

需要再次强调一件事，息壤之力之所以被冠名息壤之名，是因为这种力量具备特洛亚神话中息壤的一部分特质。而息壤有一个特质，是半生物特性，息壤之力，也同样如此。

与诺德尔撒玄人的玄气不同，在不受控的情况下，息壤之力是真正具备一点点自主意识的，但已经被炼化的息壤之力，在宿主死亡之后存在不了太久，就会消散于天地间。

息壤之力与宿主，可以理解为一种寄生关系，息壤之力没有宿主，失去了被炼化后的痕迹，就会归于无序的混沌。而宿主没有息壤之力，也不影响他们活着。所以，息壤之力会尽可能保证宿主的生存，以便保有他们从无序中剥离而产生的微弱意识——哪怕宿主没有控制它这么做。

所以，如果纳入更多属于老虎的息壤之力，多余的力量，也会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存活。但这个度，非常难以把控——息壤之力只是一种力量，它无法真正做到保证宿主能活着，平衡的度，需要宿主自己把控，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可如果不这么做，马上就先死一步了。

黑锦扭着身子，艰难探出的细细的胳膊，上面满是暴起的青筋，甚至还有不知是什么的器官组织从肌肤上夸张地隆起，便又是一股诡谲到极点的画面。

她探着那已经畸形的手，拾起了血肉淋漓的心脏，可这抓握与拾起的动作，对她而言仍是非凡的折磨。而她紧紧咬着牙，口中的腥味，也不知是因为内腑出血还是因为牙齿被压迫出了个三长两短，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脸上那一块被息壤之力侵蚀的区域，原本是闪着紫色流光的，这是息壤之力在其间穿流的证明。可现在，那些裂隙也像是干涸了，再也发不出流光，这似乎也代表，她自己的息壤之力已经接近耗尽，所剩无几的那部分，正全力和外来的力量作斗争。

而黑锦，就是要让这斗争的天平彻底倾斜下去。

她甩甩脑袋，似乎要甩开无孔不入的耳鸣声以及眼前逐渐袭来的黑暗，这征兆，大约的确是快要死了。正因快要死了，才要最后放手一搏。

——嚯，先前为了活下去想尽办法、无所不用极的恶鬼，选择了一条收益微乎其微还冒险的路已经够让人惊异了，如今居然还能坦然面对将死的结局，与破晓之地刻苦的仇恨，这是没心思去报了？

问题的答案，只有黑锦自己清楚。

她一口一口吃着那腥气浓郁的心脏，身体超出极限的痛苦，都让她忽略了满口鲜血的事实。直到她感觉到喉口有硬物滚落，这才发现，已经有一颗臼齿脱落，混着那腥气十足的血肉落入腹中。

这颗牙……小家伙大概还在换牙期吧？

当她想到这个奇怪的问题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深入揣摩二丫的年龄究竟几何，新入体的息壤之力，也已经开始了肆虐之旅，当即面上便又冷汗混着血液一齐流下，既狰狞，又可怜。

只是，黑锦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她是十二翼堕天使，是无光荣主，是能让兰因斯绝大部分生物都战栗的存在，怎么会需要别人的可怜？

此刻，她的痛呼，亦是不屈的怒吼！

四肢百骸都透着彻骨的疼痛，极度缺血而感觉到的寒冷，眼前几乎要看不清东西，但却还记得自己脱手掉出去的心脏的位置。她颤颤巍巍，想再拿起那颗心脏作为新一轮的动力源，可这一次，似乎是真的脱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