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纪元,9013年,冬。
今年的隆冬,比往年似乎来得要更早一些。似乎只是下过一场雨,便有夜半生寒,大雪纷飞。
镇外,寒风如刀,割裂着此间宁静。天际间只剩下无尽的皑皑白雪,与那寂寥的山野相伴。而此雪纷纷扬扬,不绝如缕,如同天地间的丝线,织就了一幅苍茫而又壮阔的画卷。四周的景致皆被这纯净的白所覆盖,唯有几株老松傲立雪中,枝头挂满了积雪,宛如披上素裹银装,更显几分凛冽的英姿。
寒风过处,带起一阵阵雪雾,仿佛是话本故事里的剑客挥剑斩出的剑气,凌厉而不可一世。落在蜿蜒曲折的小径上,便又覆上一层化不开的白。
而这铺的均匀而细腻的白,尔后便被一双靴子压下,雪被压实所发出的吱嘎声,也被这风雪所掩。
这是一位少年,罩着外袍,兜帽盖过额头,但垂落下的阴影将整面盖过,瞧不见模样,只能从轮廓依稀能辨别出来是个男子。
于这般苦寒天,穿着这般单薄的外衣,已经不能说是让人钦佩了。更多的,是让人丝毫不怀疑他脑壳有问题的事实。天寒地冻的,一个人穿着这么点衣裳走在外边,没点大病还真干不出这等事来。
许是风大,且少年并未拉紧兜帽,当被风掀开之后,便见得那张苍白的脸。也不知,这种苍白,究竟是环境的寒风大雪所造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按照一般的大众审美,他生的大抵算是俊俏的,眉如叶儿一般顺畅,眼如杏儿似的俊美。雪花落在脸颊,化水而去,也像是雪对他温意溶溶的抚慰,而非冬日严寒的极刑。
可那双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
哀恸,悲绝,带着死寂般的了无生气。无论外界何物落于他眼,皆是灰白的色彩,生不起一分一毫的涟漪,更遑论见得什么情绪。而他所看向的远方,没有灯火,没有温暖,只有一片无尽的苍白与凄凉。
时下已是后半夜,见不到灯火,倒也在意料之内。
他只是向前走,似乎漫无目的,却又有着其执拗的理由。
“向西北去吧,那里有通天渊,有老剑神,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他重新把自己藏在兜帽的阴影里,扣紧了衣领,动作虽缓,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移。他迈着步子继续往前,哪怕在风雪呼啸中听见隐隐的啜泣声,也不停留。
他不是个好人,从来不是。
所以,在已经走过去了之后,是什么又挡住他的脚步呢?
他眼中闪动的,是另一种陌生的复杂,像是憎恨,像是怀念,像是悲伤,却又含了几分要一探到底的决心。尽管他坚定的理由与先前颓丧的理由并不存在太大的相关性,但这不知何来的物事,终究还是将他的注意力给勾了去。
须臾,他踏着风雪,向先前听闻到细细啜泣声的地方走去。这一路,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谨慎,小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切的随性都换作了竭尽所能的警惕,便足以见得他对所感觉到物事的极其认真。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剑,一把玄色冰冷的长剑。剑身锋芒毕露,望之便感遍体生寒,甚至比这大雪纷飞的天还更要冷厉几分。而他手执这样的剑,正如提着夺人性命的屠刀,一步一步迈向惊扰了他行路的路人。
绕过堆满了积雪的灌木丛,少年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棵极为高大的老树,叶子早已落光,依他的知识面便无从判断这树究竟是死或生。而那直径可达一丈的树干,侧面竟有一处树洞,从他的方向无法看见树洞中有什么,但先前那似有若无的啜泣声,就是从那树洞中传出来的。
现而距离那老树已是不远,啜泣声便明显了些,不再像先前那样因风雪声而不甚清晰。因此,便能从那尖利的音调中能判断出来是个小孩子,至于男女便无从得知了——男女声音音调上的分化,得到过了稚子期才开始。
但他并没有因为这啜泣声的主人是个小孩子而放下戒备,反倒是因为更靠近之后而又多了几分谨慎。
到了这个位置,距那老树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遮挡。而少年似乎也意识到这一段距离不容有失,暂作状态调整,待精气神都恢复到极佳之后,他握紧了剑,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猛烈弹出。
速度之快,超越了雪,超越了风,剑斩雪花,竟也能将之裂成规整的两半,所带起的强劲气流化作苦寒的罡风,将剑外的空气变成了比这天地更为肃杀的乱流。
耳畔除却风雪声那啜泣声,隐隐约约之间,他似乎还能听见另一道声响。但他此时也来不及再去想这些,听见这第三人的声音时,他已经到了树洞跟前,冰寒的剑刃直指树洞之中!
可所看见的,和他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