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戏曲和实际肯定会有些出入。就像李月楼虽是整个南陵的花魁,但她毕竟还是红尘醉的歌伎,是红尘醉老鸨的摇钱树。云锦书要拿下李月楼的一天,谈价钱也势必是和老鸨谈的,给李月楼的银两只能算作是小费。即使是李月楼这样不卖身的歌伎,请她演奏那也会是不低的出场费,欲图白嫖花魁相伴一天,那只能是镜花水月。
不过,现实是现实,艺术是艺术。历史上的云锦书和李月楼相见的细节,已是难以考证,但大体的趋向还是众所周知的。戏曲不过是采用了艺术加工,把无关紧要的内容进行了删改,增强了二人的互动,把那种悄然滋生的情愫以艺术表现手法进行放大,以此感人肺腑。
就像,此时——
李月楼正弹着琴曲,神色专注,手指如翩然飞起的蝴蝶,跳动起一个又一个的音符,撩人心弦。饰演李月楼的伶人琴技的确尚佳,但距离故事传说中的程度肯定还是差了不少,起码颜霜听闻了这琴曲,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
云锦书便就站在一侧,目光看着她手中的琴,或是看着她,神色安宁,似乎在这温柔似水的琴音中也获了心神的安定。
此间,音乐环绕的雅室内,唯有琴音与二人作伴,仿佛一墙之外的喧嚣都与她们无关。这番场景,二位绝色佳人,谓之仙境也未尝不可。
一曲终了,李月楼抬眼,眼中尽是水一般的温柔,像是涌动着泪光,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加之眉宇间若隐若现的清愁,更添几分楚楚动人之意。
“此曲,公子可还称心?”她轻启朱唇,柔柔地问道。
“人间绝妙之乐。”云锦书叹道,折扇也没再装模作样地摇着,而是敛了起来,双手交握在身后抓着,似乎是有些无意识地晃荡,看起来颇有几分狗子摇尾的即视感。
“公子喜欢便好。”李月楼垂首倒起了茶,在桌上斟了两杯,一杯推给了云锦书方向,微微笑道,“公子不妨坐下,与小女子一共品茗赏乐,如何?”
云锦书亦是轻笑,拉开凳子坐下,看着冒着微微热气的茶杯,端起抿了一口。“好茶,不过煮的时间长了些。”她说道,语气淡淡,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蕴藏其中。虽说,她其实并不懂茶。
李月楼依然是垂着眼睑,端起茶盏,极尽优雅地饮下一口,才道:“我煮的茶,便就是如此。若是公子不喜,我可照公子所愿再煮一壶。”
“如此便好,无须麻烦。”云锦书看了一眼李月楼,再度摇起了折扇。
李月楼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但眉宇间依然是似乎与生俱来凝聚不散的清愁。因何而愁呢?或是不愿提及的过去?或是委身青楼的当前?抑或不知所往的将来?
云锦书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公子可曾听过《凭栏醉》?”李月楼倏而问道。
“那自然是听过的,动听悦耳至极,姑娘可是要奏一曲?”云锦书收回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眉宇的目光,毕竟看久了还是有些失礼,当即微笑着询问道,却不料,李月楼突然掩嘴轻笑了起来。
“姑娘因何而笑?”云锦书有些摸不清状况,故而问道。她见她的笑,似乎连眉间都愁都冲淡了些许,当即让这本就生得温柔的人儿多了几分欢愉之意,身旁的空气似乎都因此明亮欢快了起来。
李月楼起身,对她躬身行了一礼,柔柔地道:“《凭栏醉》乃是前些日子小女子自己谱的曲子,还未在人前展示过。”话语间,眉睫却似乎还是露着淡淡的欢悦。
云锦书小脸一红,旋即绷住了表情,合上折扇,面色略带了几分严肃地道:“好你个李月楼,竟敢戏弄本公子,该当何罪?”
“小女子在此对公子赔个不是。”李月楼再度躬身行礼,模样庄重而不减半分礼数,端的是一个恭敬。
云锦书眼中含笑,却是不肯轻易放过李月楼。早就听闻这南陵花魁是那般传闻中理想的水乡女子,温婉可人,一颦一笑都如水般温柔,依她这般刁蛮喜闹的性子,怎能不调侃一番这柔弱的美人儿?
“我要你赔我,行礼怎么够?”
纸扇被云锦书背在身后,她前探身子,趁着李月楼行礼后起身之时,伸手勾住了她的下颌,然后轻轻捏起,眼瞳微微眯了起来。“你说,你还要如何赔偿?”她轻哼了一声,语气佯装出了几分冷冽。
李月楼被勾着弧线平滑的下颔,被迫呈一个面朝着她的姿态,如水的眼瞳仿佛真的有水雾迷蒙,像是冬日清晨的薄雾,看不真切,赏不明晰。若是男子这般对她,她早就是甩袖而去了,自然会有汉子来“照料”他,此人也必然会上红尘醉的恶客名单。哦也不对,男子,恐怕都不可能碰她,三尺之内都算是禁地。这是规矩,李月楼一贯的规矩。可是,云锦书不知,而且,她也不是男子。
“小女子不知,公子欲图何种赔偿?”李月楼的语气更柔了几分,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勾住了下颔,似乎都带着软软糯糯的嗓音,分外惹人哀怜。
云锦书望着李月楼近乎是要染上珠泪的眼瞳,那柔到惹人心怜的嗓音,她的心,忽然悸动了一刻,本已是想好的调侃性惩罚,在出口之时,不知如何鬼使神差地,变作了——
“不如,你陪我游玩这烟雨江南?”
李月楼已经站直了身子,双手交握服帖地搭在小腹前,似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眼前比她高不了多少的云锦书。“好。”她的回答简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