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的嗓音太喑涩,又或是这句话讲得太突兀,一空怔在原地好久,好久回不过神。
他看清这座奢靡异常,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美人衣衫单薄,潸然目光盈盈注视他。
有一瞬他分不清这场景可是还在那场梦里。
阮舒窈说这句话时,是带着几分害怕他看见衍神的心虚和万千思绪的犹豫,哪怕衍神披了件破布,或是一只形状奇特的怪物,她都不至于像现下这般心虚。
她虚掩下鸦羽长睫,视线含蓄地定格在衍神身上。
饶是在一空这般完美的皮相面前,她还是会忍不住被衍神吸引。
当然,与衍神不着片缕无关,她尽量克制且不冒犯地看他。
那双泛着幽暗、神秘光泽的眸子与她对视。
那是一种极具穿透力,能直击灵魂的眸光,像两颗黑色宝石,不带任何复杂情愫,他的眼纯粹又直白,不同于人类破绽百出的伪装。
他更像是长着双腿的鲛人,尚处于未定男女的时期,肌肤如珍珠细腻皙白,竖起的翼状腮耳轻轻扇动,俊美妖冶,偏又按耐住极强的攻击性。
在他缓缓起身时,阮舒窈潜意识想着非礼勿视,微蹙黛眉闭上眼。
“你确定,要跟我走?”
一空感觉她很紧张。
她确实紧张,确定一空看不见小衍,胡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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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时,她去到了遥远的金乌城。
花岩砌的城墙巍峨磅礴,坚不可摧,城门上雕塑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大鹏,星睛豹眼怒视众生,令人肃然。
城门前,天鹏双手合十,深深地向她鞠躬,神情充满敬意。
金乌城图腾飘扬下,列队士兵单膝跪地,双手交叠举过头顶,瞩目注视她与一空。
天鹏备的车撵流光溢彩,一空另骑了匹白马,并未与她同坐。
百姓们手持鲜花,脸上洋溢诚挚笑容,热烈的欢呼声卷走一切倦怠,她像是进入了一场昳丽的幻梦里,她从未做过这样的美梦。
一空无波眼瞳淡淡扫过她,眸色无端染了几许凡尘之气。
天鹏把大刀扛在肩头,很是自得地笑着。
“快进城罢,你的家人昨一宿没合眼,生怕咱家骗他们。”
“谢谢你。”
路上一空跟她打过招呼,说天鹏提前帮她接了主母、阿姊到金乌城。
“谢字就免了,咱家伤了你姐夫,你可别回头找我算账就就行。”
天鹏赶紧交代。
这话一说,阮舒窈便知是个怎么回事,以崔颢的性子断然不肯弃离北国,必是被天鹏强行虏来的,这会子许还置着气呢。
她浅笑,随一空自南焜门而入,很快沉浸于一片祥和的异域美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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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金乌城翊昭宫,天鹏送她去寝殿安顿,主母赵氏,沈初冉夫妇早在碧霞殿等她,寻常寒暄过几句,崔颢终是忍不住提出要回北国。
“你回去无非是多一具忠心的白骨,能顶什么用?”天鹏堵在门口,腰间漆黑的骷髅正与崔颢对视。
崔颢也不怕。
“新帝御驾亲征,我等臣子当誓死相随。”
“那他御驾亲征也没带你啊!”天鹏恼了。
“天鹏。”她晓得天鹏只是粗冽惯了,并无恶意。
赵氏和沈初冉不太敢与他说话,只能自己从中间调和,她心里承他的情,知他冒性命危险,安然把人从北国带来,他没怪崔颢恩字不言谢字不提,整日吵吵要回北国表,他已经很大度了。
“你先回去罢。”
天鹏退后两步,转身时忍不住嘱咐:“经脉受损定要多歇息,别聊得太晚,不然白瞎了城主为你疗伤。”
“好。”她面色微讪,这一路因着她的伤,着实耗费一空不少真气,天鹏并不与他们同路,却如此笃定一空会为她疗伤,这令她有些茫然。
意识到天鹏话里的微妙情绪,复想与一空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不经意的关怀教导,似是在纵容着更深的羁绊。否则,一空大仇已报,为什么还会在北国出现,又正好救她。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金乌城的最高礼遇,还对一空装聋作哑,她必须跟一空坦诚。
她嗓子不利索,一说话又要惹沈初冉抹泪,干脆早早回寝殿歇息。
沐浴后独自立在碧霞殿的观澜台上,夕阳倾洒湖面,水天一色,微风拂动青丝,足以令人忘却尘世烦忧。
衍神从湖底浮出水面,清澈眼眸潋滟出一丝亢奋,终于能与她单独相处了,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偏爱。
“小衍,你觉得圣僧对我,可有男女之情?”
这是她与衍神重逢后说的第一句话。
衍神萤亮的目光黯了几分,一跃立在她面前,弯腰与她视线平行,怪模怪样地学舌道:“你觉得圣僧对我,可有男女之情?”
娇柔甜腻的声音,与阮舒窈嗓子未坏前一个腔调。
他能模仿任何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