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空发现墙角藏了人时便知道是她。
任着她求饶,擒住她后颈没放。
阮舒窈耸肩:“圣僧,您捏疼我了。”
听声音是被吓到。
一空轻缓松开她。
什么也没说。
她回过头,眼里噙着泪。
一空没看她。
“你不该来此。”
连女施主都不叫了?
她微微一怔,低下头,沙哑声音仿是承受着巨大压力,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已铲平映月神宫,请就此收手吧。”
一空没理她,飞身立在太极殿门前。
她望着沾满血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拿着腔调问:“一空,你还回得去浮屠寺吗?”
他没回头,推门进了太极殿。
阮舒窈迟疑片霎,一拍脑门跟了过去。
千年古楠精制的殿门近两楼之高,远比肉眼看到的还要厚重许多,特殊香料炼制的贝油沁入到雄黄漆里,是比金子堆的更加难得。
太极殿又分乾坤二殿,前为乾,后为坤,布局严谨,占整个皇宫一半面积之大,其宏伟壮丽,非言语所能尽述。
她的眼睛根本舍不得眨一下,脚像是生了根,踩在真金铺的地砖上,走不动路。
乾殿穹顶藻井彩错,穹顶中央镶嵌璀璨明珠,盈亮光晕宛如天际云霞,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
深处高台上坐着一个人,似是在等他们。
乾殿空旷,就是用来跑马也不成问题。
她随在一空后头。
龙椅上的人身着素袍,五官宛如雕刻出来的一般,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淡淡看她一眼,令人不敢直视,又心生敬畏,那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散发着成熟又独特的魅力。
燕宁身上有他的影子。
她亲眼见到了文景帝燕铎,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看着不过三十六七,一派冷沉。
审视目光量向一空,以一种帝王独有的风度,开口道:“你就是金乌城的少主,羌祁安。”
是个昳丽俊美的小和尚。
一空与他对峙,慈悲目色变得凌厉起来,周身散发出一股难以压制的肃杀之气。
“小僧此来,有一件必须完成之事。”
燕铎心中已有了几分明了。
“哦?”他似是觉得好笑,“不知所为何事?”
一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翻起右手,掌心向上,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荡漾开。
“为替天行道,铲除你这昏君。”
他的声音极为坚定,充满杀意。
燕铎脸上毫无惧色,反是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这小辈能懂什么天道?北国八百载,受命于天,这才是天道。你破戒杀生,违背佛门,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替天行道?”
整个太极殿瞬间变得沉闷,四周烛火仿是感受到这股肃杀之气,蠢蠢摇曳。
一空没答话,身形一闪,握拳向燕铎袭去。
几乎所有仇怨都倾注于这一击之上。
燕铎不避不让,双手运功,一股磅礴内力自他体内祭出,与一空的攻击抵撞。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太极殿都为之震颤,空气弥漫一股强烈波动后的寂谧。
两人对抗的招式在殿内迅猛交错,拳风掌影,眼花缭乱。
殿内古董玉器在二人战斗中碎裂,化作一片狼藉。
阮舒窈看得心惊胆战,跑去高台旁,挑了只金灿灿的龙爪藏身。
尽管燕铎功力深厚,但在一空这等天才面前,久战力不从心。
随着时间推移,燕铎逐渐落入下风。
这要是换作燕宁,只怕已是被人踩在脚下。
她分心之际,险些从龙爪滑下去,伸手抱紧时,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随着齿轮咬动,高台后竟出现一道暗门。
机关运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闻声,燕铎抽身跃向她。
一空如影随形。
二人就这样打到了她面前。
她朝暗门里望,是一座类似藏经楼的密室,各种古籍摆在到顶的书架上,密室正中央竖立一座四面八角的铜柱,每个角都有铜兽顶着,铜兽口巨大,她盯了一会儿,便有两三个大小不一的信筒从里面掉落。
这里便是文景帝总览天下的操控台。
也是北国第一枢密重地,与皇权共存。
非帝王不得入内。
燕铎怕她闯了进去,无心缠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汇聚所有掌力击向一空,意图脱身。
内力抗衡之间,两败俱伤。
看出他在拼命的想要守护这个密室,阮舒窈很贴心地再次触动机关,帮他关上了暗门。
燕铎诧然看她。
一空到底是年轻,很快重新凝聚内力,抬掌间,阮舒窈转身与他面对面相视。
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是燕宁的父亲,一空这一掌下去,他必然活不成。
“休息一下。”
她心跳得巨快,帮谁都不对。
由于紧张沁出的细汗挥散一抹淡淡清香,只与她相隔半步的一空能够闻见。
他竟然真的平静下来,敛住了掌心真气。
燕铎得以喘息,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抑着喉头血腥,哑声问:“你可想过弑君之后,金乌城会面临什么?”
九流部·佛教悟曰:冤冤相报何时了,劫劫相缠岂偶然。
今日他成功复仇,杀了北国皇帝,他日燕宁必会设法踏平金乌城。
所以,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复活一个,已死之人?”
一空缓缓收手,复杂目光与文景帝交汇,两人的眼神都蕴含深意,仿佛这一刻无需言语,便已交流了千言万语。
他们都用过续命天书,那些法子不是伤人就是害己,又因梵文所著,古今译文晦涩难懂,全靠个人领会,搞不好全是乱来。
这些年燕铎一直在做的事,集齐下册续命天书,复活王皇后。
没有幕后势力支撑的金乌城,成为血包。
“她没有死。”燕铎弯腰扶住通往帝王宝座的台阶,缓慢靠在地上,勉力压下喉头翻涌的铁腥味,屈了屈长腿,喟叹道:“我只是,想救她……”
深邃目光里泛起涟漪,像是融化了的冰雪,尘封的记忆在冰面下流动,透着寒意。
王氏女及笄那年,便嫁给了他。
掀开喜帕之前,他们都没见过面。
各自给了画像,只是他没看。
她与沈载舟是同门师兄妹,从小离了云州城,因着丞相府嫡女的身份才被选入宫中。
燕铎待她宽厚,纵着她的性子。
成婚一年,他们才圆房。
皇储令颁布之初,朝堂上争吵了数月不休,她与燕铎的关系,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变得紧张。
王氏女知道了皇族的秘密。
只有帝后恩爱同心,才可召唤出神兵天将,也就是天子口中的衍神兵。
衍神兵并不是真神,对百姓宣称他们是神兵天将,不过是一种君权神授的驭民手段。
三百年前,十八皇子燕沂岚从海外带回一个女人,是她用定海螺召唤出衍神兵,助北国吞并罗及亚,瓦解四齐,自此北国再无败绩,燕沂岚生平放荡不羁,在她身孕怀有时背叛了她,她是个烈性女子,甚至敢于与燕沂岚争权,令衍神兵不再受命与他,并且对定海螺起盟,只有帝后恩爱同心,才可召唤她的衍神。
她希望子孙后代能得到真正的爱,不要像她一样,死在夫君手中……
王氏女对此深感触动,她以为燕铎是为了召唤衍神兵,才对她这般宽厚,搅动她的芳心,否则,怎么会在知道潘觎喜欢她后,还能无动于衷。
她对着定海螺召唤过几次,都没有成功。
她是全心全意深爱着燕铎的,可她分不清燕铎对她的宠爱有几分是真。
成婚多年帝后未育,朝中众说纷纭。
于是开创了储君堂,北国皇嗣之事,不再向天下公布。
本是因她所修炼的功法已至关键时期,若有了身孕便会前功尽弃。
燕铎都是随着她的心意,陪她一起练功。
星云台屡次出现异象,预示着北国将有浩劫将至。
担着燕氏皇族数百年基业,燕铎渴望变强,可没有衍神兵,血肉之躯根本抵挡不住未知的海外强敌。
他甚至开始尝试江湖术士诳迷惑众之言,欲要得道修仙。
“我们,生个孩子吧!”
这是王皇后自己做的决定。
十八岁那年为他诞下长女,取名燕蕊,封乐华公主。
身子骨刚能下地,她便跪在定海螺前,祈祷衍神兵出现。
那一夜出奇的冷,燕铎抱她出来时,她已经晕了过去。
十九岁那年,她生下皇子,取名燕宁,愿天下太平,本固邦宁。
这一次定海螺有了回应,却依旧没有出现衍神兵。
一定是燕铎,没有心。
她痛到窒息,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常常生出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意念。
燕铎舍不得她死,她死了,就无人可以召唤衍神兵。
这也是除了一对儿女外,支撑着她的理由。
燕铎对她越好,她就越是觉得反感。
甚至怀疑潘觎与他串通一气,频繁出现的幻觉,使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她病得很重,依靠灵石采练之术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