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烈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起来还是十分困倦。
他看着眼前的人,过了好几秒才开口,说话的时候懒懒的,嗓子还有些哑。
“嗯……外面打雷,不想回去一个人睡。”
沙发微微陷下去一块,夏长在他身边坐下,缓声道:“为什么?”
程烈一般不会主动跟别人提及自己的过往,毕竟挺糟心的,没什么好说的,自己扛过去了,就算了,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但这个时候,可能是周围的环境太过闲适,也可能是眼前人是他信任且喜欢的人,他忽然就有了开口的欲望。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他身上的困意还没消散下去,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些慢。
但夏长又恰好有这个耐心,等他开口。
“我很小的时候,其实挺怕打雷的,打雷的时候都不敢一个人睡,然后我妈就会过来陪我睡。”
“后来,在一个雷雨夜里,我妈去世了,因为生病。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别哭,要多笑。”
“刚好那天我是背着吉他从学校回来的,我妈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就说,想听我弹吉他。我问她想听什么,她说《念念不忘》。”
“这首歌是我妈作的曲,情歌,送给我爸的。”
“但其实我特讨厌我爸,我妈病重,他都不回来看一眼,可是我妈偏偏对他一往情深,最后我还是弹了这首歌。”
“后来,我爸终于回来了,给我妈办了个葬礼,然后又出差了,这事对他来说,就像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
“说来也奇怪,每年我妈祭日的时候,都是雷雨天。然后我就会抱着吉他,冲到雨里面,对着天空,演奏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狂想曲。”
“算是一种……发泄吧。”
“挺疯的吧,”程烈停顿了一下,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扯了扯嘴角,“挺多人这么说的。”
“然后我爸就会在千里之外让人把我抓到阁楼里,关一个晚上。”
“所以我经常在雷雨天做噩梦,梦到我在那个阁楼里,一个人。”
夏长听的很专注,他没有在对方叙述的过程中打断对方,说一些客套的安慰话,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
程烈说完之后,抬眸望向他,却意料之外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悲伤。
明明是他的经历,对方怎么好像比他这个亲历者还要难过。
这种沉重的氛围让程烈有些不太自在,于是他岔开话题,状似轻松道,“怎么了,夏老师听故事听感动了?”
夏长抬眸,“……听的有点难过。”
程烈轻笑一声,想把人逗开心一点,道:“我们夏老师共情能力这么强啊。”
这倒反过来是他来安慰对方了,他好像一直都是这种角色。
夏长看起来仍旧没有走出悲伤的情绪,听到这句话,缓缓开口,“挺多人这么说的。”
程烈稍稍皱了皱眉,他倏然意识到,应该有很多人这么说过夏长,但不是在夸他,而是变着法来说他敏感多疑,什么事都想太多。
他少有地正经喊对方的名字,“夏长。”
夏长朝他看过来,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眸,道:“我一直都觉得,敏感不是贬义词,相反,它是一个很好的词。”
“它代表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感知程度高于其他人,能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细微事物或者感情,这本身就是一种超能力。”
“就比如外面正在下雨,大部分人就只能看到正在下雨,知道要去收衣服了,就没有别的感受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只是一场雨而已。”
“但如果心思细腻敏感,就能感受这场雨,因为雨声对他们来说是治愈的,雨后独特的气味也是,这很幸福。”
“又比如,心思细腻敏感的人通常都更加擅长发现生活中的美。比如窗台被阳光洒到的一个角落,比如天上的某朵形状可爱的云,比如一首很好听的歌,都是。”
“而且,心思细腻敏感的人对于别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使一样的存在。因为他们能够察觉到更加细微的情绪,而且通常心地善良,乐意去帮助别人,这让别人获得了不少温暖。”
“当然,所有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就比如你能感受到的幸福比别人多,同样的,痛苦也是。”
“但这并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一种感情而已,错的是那些让你觉得痛苦的东西。”
夏长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信了没有。
没由来的,程烈忽然有些想抱一下他。
“不要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就觉得自己不好,你特别好,这点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而且,你很好,不是因为某一个点,所以你很好,是因为你就是你,所以很好。”
这句话如果换别人来说,就像是安慰了,但说这句话的是程烈,就让人觉得特别真诚。
事实上,程烈也没有说谎。
他很少夸人,在这种事情上,他几乎不说违心话,说出来的,全都是真心话。
夏长倏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程烈,所以说,挺多人说的,又怎么样呢,你又不需要向别人证明。”
在对视的瞬间,程烈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夏长这句话是在回应他刚刚那句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