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状的闪电掠过厚重的灰黑色云团,骤然划破黑夜,纷纷扬扬的雨丝如泼墨般从天而降,砸在青石板上。
手撑着冰冷的青砖,姜稚鱼虚脱一般坐在水洼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那把三尺寒霜。
她注意到,那把剑的剑柄上,刻得是一株缠绕而上的红梅。
握剑的,是一双修长骨瓷般的手,腕骨剔透如玉,白得恍若覆了一层霜雪。
雨沿着花瓣的刻槽从剑身蜿蜒流过,最后从剑尖滴落。
此时,那把刻着梅花的剑,正斜斜指着她。
冰凉的剑刃横平,往下一扫抵住她的下颌,姜稚鱼因畏惧而内缩的下巴被强迫着抬高。
随后剑尖顺着下颌一点一点划上她颤抖的眼睫,像蛇信子扫过一般,含着浓稠得像是能滴出毒汁那样的尖锐。
姜稚鱼紧紧咬住下唇,惶然瞪大的眸中泪光泠泠,强忍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宛如枝头半凋的琼花,混着雨水一同滴在剑身,溅起一朵朵水花。
或是不愿意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姜稚鱼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面前这个人。
目光交错的那一刻,视野里本就不清晰的面容变得更加模糊,看不出丁点端倪,想来是根本不愿让一个将死之人见到自己的面容。
姜稚鱼指尖颤抖着,手指软软扣着地。
虽窥不见对方的面容,但姜稚鱼明显能感受到对方正在不动声色地静静打量着她。
“你、你到底是谁……”
心底的恐惧一瞬间升高到了临界点,姜稚鱼头脑纷乱,抖着嗓音艰难地问出声来。
声量很轻,单是这一句话便像是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只是不出预料地没有得到面前人的任何回应。
夜色中,吹落在地的泛黄纸页被风吹地哗啦啦作响,清冷的剑光闪过。
在死亡笼罩的那一瞬间,姜稚鱼腰间的宿灵玉嗡嗡作响,随后光芒大盛,一道虚影猛然出现将她推出数丈之外。
剑势汹涌,缪灵破开结界后硬生生替她挡下这一剑。
只刹那的交锋,她数百年来在宿灵玉里凝聚的身体便像摔在地上的镜面一般,开始出现无数道细细的裂纹。
“不……”
阵法已破,姜稚鱼瘫倒在地上,一张芙蓉面倏时煞白,隔着雨幕颤抖着手想去触碰,却发现即便能动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于此同时,一根纤细到以肉眼无法察觉的赤色线缕迅速沿着剑柄攀爬而下。
触到缪灵时,那细线即刻化作密密麻麻的血色蛛网,如同捕食者编织的牢笼,死死缠绕在猎物身上。
根根细长的尖刺从丝线里舒展开来,如同活物一般顺着裂纹刺入血肉骨骼之中,带着灼烧的痕迹不断渗透,贪婪地吸食着对方的灵力和生命力。
目睹这一幕,少女圆杏似的眼漫上一层薄薄水雾,惊恐喊道:“不要!”
背后是悲怆凄惨的哭喊声,缪灵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跑啊,快跑啊!”
很快,失去灵力的血肉便被锋利的丝网切割成无数块,从残破的躯体上簌簌剥落连同露出大片崩碎的森森白骨,一同融化成血水,彻底消失不见了。
时至今日,缪灵真人终归还是感觉到了不舍。
想她生前作风竟也稀奇,但强撑至现在已是她的极限了,她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
毕竟她如今也不过是寄托在宿灵玉里的一缕残识,终归会消散于这世间,不过早晚而已。
有很多东西她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可在彻底消亡的这一刻,本该遗忘的记忆却如潮水般涌来。
当年她承人恩惠受人之托来看顾阿鱼,守着她醒来,将她困在这一隅之地保她平安长大。
多久了,有数百年了吧……
忽然,她想到了阿鱼的母亲,性情怯懦灵力低微,却又生得那样一幅勾魂夺魄的容貌。
玉骨朱颜,当真是压了梨花又盛了海棠。
偏偏阿鱼和她母亲,一般无二。
她护不了她了,前途慢慢,终得阿鱼她自己一个人来。
“不追吗?”
雨水冲刷掉洒落在苔藓上的斑驳鲜血,汇聚成一片片浑浊的水洼,庭院里重叠的树影下传来细碎的低语声。
一只削瘦素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口探出,捏起那根断桃枝,指腹轻轻摩挲着,细碎的木屑从半空落下。
来此之前,他曾告诉自己,若没寻到,便是命中注定如此,若寻到了,寻到了……
他放下手,极安静地立在桃树下,轻声道:“没有意义。”
“一个月了,我以为在她出发的前一晚,你便已然下定了决心,看来不是。”水洼里的阴影虽有些错愕,但却丝毫不感到惊讶,“只是恐怕,将来有一日你终究会——”
“和你无关,”似乎是想起了许多烦心事,那道平静的、不带多少情绪的声音终于带了点冷意,“这不是你该窥探的。”
听到这个回答,水洼愣怔了一瞬随后溅起无数涟漪水珠:“你此行既然用了剑,就说明你不想让她知道你是谁,可却偏偏,偏偏没……”
虽不敢再质疑,但它终究还是存了疑惑:“以你的缜密,我不认为你会漏掉这一点,所以,你是否真的想让她察觉到?”
漆黑深沉的眼倦懒地半搭着,他看着素白指尖上残留的那点木屑,随意道:“不清楚。”
或许是想让她有所察觉,发现他,让那个自己因此而杀了她吧。
但他又莫名觉得,自己会高估她,毕竟她的的确确一点儿也不聪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愚笨。
从始至终。
“我明白了。”
水面终于趋于平静,半响后才道:“不过作为你的伴生,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若是现在不杀她,未来的你只会更加难以下手,毕竟你只有这……”
它的话只说到一半,剩下的消弭在了骤然变化的环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