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年从月台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地,转身看向另外一人。
“谢谢你,夏油同学。”
坐着鳐鱼从月台上飘下来,仓桥唯向对方道谢。
两个人走出车站,继而向着田野的中心走去。
周围荒无人烟,偶有鸦鹊飞过,传来幽然的叫声。
少年召唤出了一个一般人不认识的鱼——鮟鱇。
咒灵漂浮在空中,脑袋上的灯散发着淡淡的光,照亮前方。
“......”
没人说话。
又回到了最初,两个人都陷入沉默的情况。
不过这次夏油杰率先开启了话题:“悟那边,你把情况告诉他了吗?”
“嗯,我发短信告诉他已经抓住松田先生了。”
不过五条悟在短信里给她扣了一个问号,才回复『知道了』。
扣什么问号!
抓住松田先生的过程可一点都不轻松!
“赏金的事情,不要告诉悟。”
“好。”
仓桥唯点了点头。
她理解对方的意思。
如果没有五条悟的50亿赏金,她和夏油杰这次的任务就很简单,只需要祓除布置下如月车站结界的咒灵。
夏油杰不想告诉五条悟,大概是不希望五条悟知道后自责吧。
“......”
话题结束的很快。
连两个人的沉默都很默契。
“唯,你昨天晚上是和森下女士一起出去了吗?”
夏油杰寻找话题,提起了昨天仓桥唯没有和他们一起打游戏的事情。
“啊...是。”
她很意外少年会提起这个问题。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跟夏油同学你们说过。”
把双手背到背后,看着漆黑无比的天空,仓桥唯回忆那件事的结局。
“在我的亲生父亲失踪后,母亲的大学同学,也就是森下叔叔和阿姨收养了我。”
“日本名义上是不允许收养的,所以我本应该被送到孤儿院才对。”
“森下阿姨她并不同意。”
【我答应过的,一定会照顾好唯。】
5岁的时候,女人握着她的手,如此说道。
但是对于一名未婚的年轻女性来说,收养一个孩子,这无疑会令她遭受非议。
【那就让我来收养吧。】
年轻的男人也站了出来。
“无配偶的男性收养女性的,收养人与被收养人的年龄应当相差四十周岁以上。”
“森下叔叔当时不过才二十八岁。”
“认识我的母亲,成为朋友,也是因为和森下阿姨两个人同姓的巧合。”
“于是他们结婚了。”
即便两个人并不相爱,两个人却愿意因为和她母亲的友谊,编织出一个只为她存在的家庭。
“于是就成为了一家人吗?”
黑发少年慢慢地走着,轻声问道。
仓桥唯摇了摇头:“收养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成功的。”
程序不由养父母申报,而是由政府审查,由于结婚时间太短,对两个人收养资格的认定反而更艰辛。
“中间经历了很多麻烦,甚至是很多困难。”
“收养程序完成的那天,阿姨说『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但是我觉得不是那样的。”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学着给她编头发。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夜晚给她讲故事。
看着两个人从不成熟的大人变成合格的父母。
“对我来说,阿姨她们早就是我的家人了。”
她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她也更加珍惜和两个人的生活。
然而诅咒,咒灵,术式。
这些东西并不是能够坦然告知两个来之不易的家人的东西。
“叔叔的音乐天赋很好,获得的荣誉越来越多,成为了教授后,甚至需要走上国际的舞台。”
“而热爱探索世界,研究生物的阿姨也恰好有了喜欢的人。”
优秀的人走上了更大更广阔的舞台,优秀的人遇到了优秀的人。
“所以,他们需要离婚了。”
“昨天晚上,森下阿姨和我商量的就是这件事。”
这件她不久之前哭的稀里哗啦的事情。
“...抱歉。”
黑发少年闻言,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仓桥唯却再次摇了摇头。
“到底什么是家人?”
她自己询问自己。
“相爱的人不一定会在一起。”
就像她的亲生父母,生死两隔。
“在一起的人不一定相爱。”
就像她的养父母,相敬如宾。
“这个世界上,人只要闭上眼,转个向,就会迷路。”
“追求【到底什么是家人?】的答案,过去我在原地团团打转,甚至对我的未来感到迷茫。”
“但我其实早就已经得到答案。”
在那个吃了很多次的小饭馆。
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下了飞机匆忙赶来的叔叔,带了非常多小礼物的阿姨。
三个人围着桌子,久违地吃了一顿饭。
【阿姨,你们离婚吧。】
说出这句话,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像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连同后续的谈话也是。
“在叔叔阿姨不在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孤单,也会觉得很寂寞。”
“或许阿姨他们离婚后会更寂寞吧。”
心里,稍微有点沉重。
“没有血缘关系是家人吗?”
“不在一起会渐渐疏远吗?”
“在高专上学的这段时间,我一边苦恼这个问题,一边有了像夏油同学你们一样的朋友。”
和大家待在一起,虽然每天都要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
但是一起度过的每分每秒都很开心。
“叔叔阿姨他们最后和我说了一句话。”
“【即使不在一起,我们也是家人。】”
温暖的蜡烛灯光中,她笑了,另外两个人却哭的稀里哗啦,比她还伤心。
“是啊,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想到呢。”
仓桥唯放下背在身后的手,长舒一口气。
“朋友,是我自己选择的家人。”
“无论是硝子,还是夏油同学,五条同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大家都在。”
过去的她,躲在看似美好的孤独之下,现在不一样了。
“我现在已经一点都不寂寞了。”
鮟鱇鱼的灯光与记忆里的烛火重叠。
深不见底的黑夜,她瞥见黑发少年沉稳的侧脸。
“这样吗。”
像是被遮住乌云的天空,脸上向来挂着假笑的少年,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笑容。
和路灯一样,朦胧又温柔的笑意。
“五条同学他总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那时的我还在想,难道自己有个喜欢戴墨镜的远方亲戚?”
发尾是白色,发根又偏向银色,五官立体,帅得像个混血外国人。
而仓桥唯的父亲也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怀疑五条悟是亲戚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亲戚之间也不会总是直接喊名字吧!
“后来觉得,他可能根本没考虑过称呼的问题。”
仓桥唯甚至怀疑五条悟是不是觉得她的的姓氏读音是四个,比名字两个读音读起来要麻烦,所以直接就喊起了她的名字。
“但是夏油同学。”
她看向对方。
“你和他不一样。”
她不认为夏油杰是一个和五条悟一样不在乎称呼的人。
相反,似乎对某些正论,规则,礼仪,注重得有些异常。
“那天。”
“你为什么选择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
少年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低垂着眉眼,看不懂情绪。
“...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希望被称呼姓氏?”
夏油杰反问仓桥唯。
“......”
“因为我觉得没有人会喜欢那个词。”
怎么会喜欢呢。
“即便读音只是非常相似。”
她如此回答。
和佛教有关的那本书。
如果少年没有留那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刘海,如果少年没有戴那个很奇怪的耳钉。
她完全不会细想。
“......”
黑发少年敛了神色,表情回归夜一般沉寂。
“唯。”
“咒术界分为保守派和革新派,独立于这两派的术师是中立派。”
他开口,提出了一个辅助监督偶尔提到过的咒术知识。
“保守派以御三家的加茂家为首,对拥有传承术式的术师更为看重。”
“这也意味着他们对拥有新型术式的术师存在意见。”
“或者说是,排挤。”
“在古代也是如此,咒术师的本职是祓除咒灵,守旧派通过代代相传的经验和努力,形成了完整的咒术系统,遵从佛教,神道的体系。”
“因此,对于脱离传统咒术系统的术式就成为了离经叛道的技艺。”
“也就是『外道』。”
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个词语更显得令人缄默。
读作げどう,写作『外道』。
读作げとう,写作『夏油』。
“我是成为咒术师后调查到的。”
入学后,少年也翻阅过图书室的那一堆书籍。
“明治维新后,天皇颁布了《平民苗字必称令》,规定所有百姓要有自己的姓氏。”
她大概明白了。
“...有职业的人直接将职业作为姓氏,以铁匠为生的人就叫铁田、钱庄家就叫钱谷、渔夫就叫渔部、农夫就叫农田。”
在咒术界,也是一样的。
“传承御三家术师的人继承御三家的姓氏,能够控制咒灵的术师,不被咒术正统认可,就被视作『外道』。”
“也就是...”
“我知道,不用再说了,夏油同学。”
仓桥唯知道夏油杰接下来想说的话。
『外道』。
〔げどう] [gedou]
佛教中代指佛法以外的异端学说。现代日语中总是用来骂人,意思有『心术不正的坏人。』
以及...
『没人性的畜牲』。
“......”
“或许只是谐音罢了,唯。”
少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也不用太在意称呼的事情。”
“就像中村监督称呼我时一样,我并没有不高兴。”
“因为很少有人能察觉,大家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