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有的资料不多,我们往往觉得高等教育就意味着较强的理性思维和辩证批判能力。但生活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生活中的挫折并不会因为你的思辨能力就降低对你的打击。甚至因为他们太了解生活的本质,清晰地知道每一种正规理论的逻辑和弊端,所以他们的情感诉求更难以被安放,他们无法在现有的逻辑里完成减轻痛苦的自我欺骗。同时,很少有人能够逃离被精心设计的骗局,往小处说,这是对几位学者的围剿。往大了说,这是对你们整个社会科技发展的阻碍。”车内不太宽裕的空间里,瑞德越来越能感受到肃杀的气氛,而这种肃杀却让他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太陌生了,但他喜欢。
他很想念远在A国的BAU成员们,他想告诉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打击罪恶并不会感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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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麦他们到达的时候,外围的工作已经安排好,所有通信和人员进出已经被卡死,考虑到里面不少是老年人,救护车也停了好几辆。
行动队将无人机勘测的现场画面传来,“瞿队,这个,不太对啊。”
画面里,除了几位年纪实在太大的和那位倒霉的加拉格先生,其他人都整整齐齐地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按照原定计划,我和瞿队长先进去,博士,你也一起,行动队等通知。”艾德琳把伪装丢弃,反正她和瞿麦在这里已经暴露过,“走吧,我想,听听他是怎么来安放我的灵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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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稣对他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阳光再好,这也是北方的冬天。院子里的人穿得很多很厚,他们此刻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瑟缩着听着一个不知道是否成年的男孩读着《约翰福音》。他们太过于专注,似乎没有发现这三个突然走进院子的闯入者。
在最后面的瑞德跟着艾德琳目光,他也看到了那位据说是阿音父亲的微生物学者,还有他手里的那本《红书》。
瑞德在艾德琳的耳边低声复述书里的一句话,“路就在我们身上,不在诸神那里,不在说教中,更不在法律里。我们身上有路、真理和生命。”
艾德琳心里更乱了,真相就隔着一扇门。就像洋房里教室的那扇门,从上方能窥见一部分,但她不知道,真正地打开这扇门后,涌现出的还会有多少?绑架利普不过是又一次对自己的强势邀请,然后呢?
偏偏这时,瞿麦问她,或者通知她,“你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你得发表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吗?”艾德琳摘了手套,递给瑞德,“太冷了,你怎么记不住戴手套。”
意见吗?她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拯救这些错误安放痛苦的灵魂。她只知道,只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保护的是什么。
她走向那个男孩,路过阿音父亲的时候,她又一次看到对方正用手指敲打着那本书。
她路过谢老师,又一次看到谢渺那张羞涩的脸庞。
终于,她走到男孩身边,她抽走男孩手里的书,她对男孩说,“神性的一只眼看不懂,一只耳朵听不到,它的秩序一团混乱。”
男孩抬起了眼,那双眼睛太黑了,他愤怒的说着,“灾难会降临在依照别人的方式为榜样而生活的人身上!一切应当回到最初!最初的原始,最初的美好,没有科技、没有战争,没有你们这些外来者的觊觎和破坏!”
艾德琳要被他的话给气笑了,她看着院子里的一位位曾经接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人,看着他们眼里那种对所谓地没有“科技”的原始生活的向往,她笑着问瞿麦,“我知道这个孩子还没满十八岁,我也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章制度。但是,我能单独出钱给他请个高中老师,让他重新学习高中历史吗?让他知道一个原始社会里,他得多幸运才能平安存活到这个年纪,让他知道‘新航路’开辟后,那些他向往的原始社会是怎么一个个消亡的。”
她看着男孩,“原始不等于美好,科技不等于战争。”
她看着院子里一直保持沉默的人们,“有人和我说过,科技进步的背后,藏着大量的基础性实验、重复的观察、不断地推翻过去,最后形成总结。我不想同你们讲大道理,我知道你们或许更擅长。但我想问你们,如果在你们的身上实验总结出这样一个结论——优秀的科学家会因为亲人的意外离去而放弃科学。那么,你们觉得,这样的意外会发生多少?这样的意外还是意外吗?”
人群中,有人站起,有人依旧沉默。有人的眼睛重新出现了思考,有人依旧是一潭死水。
瞿麦看着阿音父亲一动不动的身影,终是无奈。
他走到院外,同行动组汇报后,最终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端了。
其他的倒也好说,只阿音的奶奶,她已经是老年痴呆。
阿音奶奶依旧将每一个看上去年纪相仿的女性当作“阿音”,从艾德琳,到行动组人员,再到后来的社区工作者。
这样的场景,瑞德不免想到了自己远在拉斯维加斯的母亲,自己依旧会给她写信,也依旧很久没有再去探望她。
“很抱歉,让你圣诞节也不能陪伴家人。”艾德琳站在院子的角落里,怎么今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毫无温度。
“你知道,即便我去了,她大概率第二天便会忘记。”
“所以,你更愿意写信?”
“我只是希望,用另一种形式让她记得。我的一部分,因为她记得才存在,她是我的母亲。”
“其实,哪怕第二天不记得,哪怕第二天注定失败,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能再因为恐惧未来,而折磨当下。”
“所以,你选择了他?”
艾德琳站在阳光下看着瑞德的眼睛,“什么都瞒不过你。”
瑞德无奈的笑着,他何尝不讨厌自己的敏锐,“艾德琳,爱情是对理性的一场叛逃。”
是啊,他们最初的互相吸引,从来不是外在的皮囊。他无法做到分割理性、背叛理性。
“斯宾塞,永远会有那一个让你开始叛逃的人,你会遇见她,那时候我希望听到你说——完了,逃不了了。”
“我可能会比你想象的更浪漫一点,在措辞方面。”瑞德也开着玩笑,他指着被抬出来的一个人,“你觉得,你得怎么哄利普?”
艾德琳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他多少有点儿活该。”
“你多少有点儿口是心非。”瑞德推着她往前走,“都别耽误晚饭,你知道的,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