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艾米丽黑色的长发上,落在她的睫毛上,然后开始融化,然后整个世界开始失焦。
几天前,她青少年时期的挚友突然死亡。而就在刚刚,当那位“神父”再次试图谋杀她另一位挚友时,她及时出现了。
这一次,她还来得及。
这是第一次罗西看到如此脆弱的艾米丽,他听着艾米丽说起詹姆斯·乔伊斯,说起“那个男孩为我而死”。
雪下得更深了,他看过天气预报,他知道,世界另一头的B市也在下雪。
他也知道,此刻脆弱和坚强这两种情绪正在争夺艾米丽身体的控制权,“艾米丽,詹姆斯·乔伊斯也说过,‘没有任何邪教或者是哲学,像人类一般被教堂深恶痛绝’,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我想走一走。”艾米丽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也许微笑只是一种本能的掩饰。
好在,罗西看得懂。
离开时,罗西对艾米丽说,“我想,这个世界看起来不太真实。”
是啊,真相和真实靠得太近,又离得太远。
雪越来越大,罗西不得不把雨刮器开到最大。
等红绿灯时,他终归不太放心,在下一个路口掉头,重新寻找艾米丽。
终于,在一个教堂门口,他找到了艾米丽。
当她略微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时,罗西仿佛看见了詹姆斯·乔伊斯笔下的伊芙琳——“她拾起那张苍白的脸,茫茫然地,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动物。”
好在,她的眼里还有爱意。
“过去应该是一个句号,一个终结。否则,你的生活会被无数个冗长的句子缠绕,永无宁日。该放下了,艾米丽。”罗西把口袋里的纸巾递给艾米丽,示意她擦一擦脸上残留的血迹,“几天前,我关在书房里想着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应付催稿的编辑,手边是一堆你知道是谁留下的财务报表,手机里是一个接一个律师们的语音留言。那一刻,我想,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可以这样复杂,究竟是过去的哪一个选择,让我走到了此刻的局面。然后,我的狗——穆奇,它叫个不停,我知道,那是邮差来了,它一直不喜欢那个邮差。于是我走出那个全部都是麻烦的房间。你猜,我收到的是什么?”
“罗西,也许这不是一个合适的侧写场合。”
“艾德琳的信,她说她很抱歉,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她把那封信写得很长很长,每一个字都是愧疚。我一会儿觉得愤怒,你知道她就这样一走了之给我留下一堆麻烦,我有愤怒的资格。可没多久,我又为了我的愤怒感到愧疚,然后她突然写到——”
艾米丽看着突然停下来的罗西,无奈地挽着他的胳膊往车那里走,“别卖关子了。”
“她说,她很久没有写这么多的字,手指有些疼。”罗西笑着,“然后,她说因为觉得有些累,她就停下来剥橘子吃,吃得太过投入,又觉得胃有些疼。”
“我很少看到她孩子气的一面。”车里的暖气让艾米丽身上的雪迅速地融化,她问罗西,“你真的会生气吗?”
“会。”罗西回答艾米丽,“但比起告诉她我的愤怒我的担忧,我更想让她知道,不应该一次性吃那么多橘子。所有情感,无论多么复杂,最终的底色是我爱她。我想,于你而言,同样如此。也许,往后的每一个雪夜,你都会想起你们三个的感情。艾米丽,你也知道,那份感情的底色是什么。”
“谢谢。”
“艾米丽,你看这个世界。”罗西突然把车窗打开,雪花又一次飘落进来,“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
整个B市都在下雪,艾德琳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里,雪花也开始变得温暖。
第一个雪球飞过来的时候,李延吃痛地捂着脑袋,然后迅速地找到始作俑者。她连手套也不摘,蹲在地上团起一把雪就往惠之身边跑,眼看着是追不上惠之了,她一个机灵把雪团塞进了离得最近的乔木脖子里。
一场小型的雪仗开始了,慢慢地,学校里的许多学生也加入进来。
艾德琳和彼得都是自带作弊系统的,尤其是彼得,他总是能快速地源源不断地制造出雪球。
然后慢慢地,势均力敌的两位选手开始针锋相对。
舒然问瑞德,“博士,他们是在打架吗?”
瑞德拉着舒然当盾牌,“是吗?我没看出来啊。”
舒念安和瞿麦互相对视,极有默契地选择迅速离开这个严重不符合他们年龄的场合,身后还跟着一边玩手机一边全力隐身的科林。
终于,艾德琳不得不承认,彼得更有优势。
一个雪球猛地砸在了她的脸上,她吃痛地捂着眼睛。
彼得的脸却垮了下来,“你怎么没躲开啊?”
舒然接着问,“博士,这是故意的吗?她果然依旧是个狠人,用身体上短暂的疼痛在精神上长久地折磨敌人。”
瑞德眼里有些担忧,他觉得艾德琳是刻意没有躲开的,可是,那样也是会疼的。
彼得蹲在艾德琳的身边,看着她捂着眼睛,“你是怎么发现我还对你有些怨气的?好了,对于你这三年的人间蒸发,我翻篇了。”
“因为我不瞎,但是你放心,现在开始我看不出来了,现在我瞎了。”艾德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没来得及躲开也躲不开。如果可以,她要活捉那只咬伤彼得的蜘蛛,问问它到底是什么配方“腌制”出来的。
***
凌晨三点,科林突然被手机的震动吵醒,他打开手机,居然是艾德琳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