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那么处理吗?”下属见何木荣绕过他,直起身来,看向何木荣的背影。
“嗯。”
虽然已经见过许多死人。能见到何木荣本人的,都是在东南亚混迹许久的人。但这名下属,也很少见这里动用这种刑罚。也正常,毕竟历代皇帝,都对谋反者最残忍。
东南亚这地方,热,潮。现在是冬天,倒没那么热了,然而空气中阴冷的湿气缠绕周身,又加以,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很脏。何木荣一路走去看那个童滨,感慨万千。这环境,她以前怎么在这忍十五年的,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走到水牢门口,何木荣停了下来,转身对身边人说道:“罢了,把她洗一洗,带去找我。”
“是。”
几人立刻张罗着去了。何木荣远远地看着,这里离水牢还有一段距离,但她对这种潮湿的臭气分外敏感。见手下人都走了,她拉开柔软的针织衫长袖,现在的天气也还好,但她手臂上的疤突然痒得有点让人恶心了。想把整只手砍了。
这里,她不想多待,待久了恶心。何木荣便迅速回了会客室,到了干净的室内,才稍微好一点。她抽了张纸,先擦了下手,之后又将鞋身都擦了一遍,再将纸丢到外面的垃圾桶,再回来。
好一点了。她喘了口气。之后摇摇地走到书架旁,翻找了许久,拿出一个藤条编的小箱子。嫩黄色的藤条,已经变老了。她打开来,里面是一堆证件,失效的证件,上面写的名字并不是何木荣。这是她第一次回雅博市后从自己家里偷出来的。把箱子放到桌上,一件件拿出来。那些过去已经很遥远了,而且,因为后面的经历过于惊心动魄,使得前面的,像跟她的人生割裂开了一样,没什么实感。但她还是喜欢看以前的东西。原来自己小时候穿得衣服这么漂亮,原来自己小学毕业的时候还会在眉心点红点。
一件件看过去。她要找的东西压在比较下面,何木荣翻了许久,才抽出来一小本相册,打开来。
翻开的第一张照片,上面是22岁的何木荣,那时候头发还很长,穿着不算厚的、并不合身的过大的大衣,里面一件皱巴巴的白体恤。12月的这里,不算冷,但阴湿气钻到肉里,肺里,冷得透透的。那时候真瘦啊,也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旁边坐着另一个人,短头发,脸圆圆的,穿着西装校服,两只搓在一块的手红得很明显。
这人怎么这么不抗冻呢。何木荣想着。
“何总,人带来了。”外面的人的声音传进来。何木荣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几步,坐到沙发上,说:“让她进来。”
“是。”
门打开,两个人押着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来。那个女人的头发是湿的,刚拿清的凉水洗过,贴在脸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衣服上还有几处滴着水。双手双脚拷着。童滨身材中等,年纪大概四十上下。何木荣走上前去,身后押着她的人便拽起她的发尾让她抬起头来。
一张长了皱纹,不过脸还算饱满,就是面肌有些下垂的,正常中年女人的脸。
“让她坐下来。你们走吧。”
“我们走了…没问题吗?”
“没事。”何木荣站起来,拿起放在台灯下的枪,从兜里掏出几颗子弹,上膛,“门别关,她身上还是有味道。”
“明白。”
将童滨按在沙发上后,两人便走出,在门口四五米处站着。何木荣走到童滨面前,说:“你很勇敢,我敬佩你,为了权力,竟然能藏这么多年。”
“不是为了权力。”童滨抬起头,直视着何木荣,“杀篡位者,是我的责任。”
“前朝忠臣啊。”何木荣薄薄的嘴唇笑起来,“我之前就不理解历史上这类人物,现在都已经没有皇帝了,没想到你这种忠臣还没死绝。”
说着,何木荣拔起放在一边的唐代,摸着剑身,侧眼看向童滨,说:“我并没有亏待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出那一口气吗?”
“之前的话事人没有亏待我和我的家人。”
“难道我亏待你了?可笑。”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那你把我的恩德放在哪里了呢?”
“你是杀了我恩人的人。”童滨冷笑道,身体还冷得微微发抖,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死死看着何木荣,“如果我不造反,受你的恩惠,就是背叛恩人了。”
“我不明白啊。”何木荣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我不明白,无法理解你。不过,你的精神或许是诚可嘉的。”
“你篡位,并不一定是个小人。”童滨深深喘了口气,冷的,“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那么我就是个小人了。”
“噢…是因为道德?那你还怪高尚的。不过,一想到你这么忠诚的人,竟然背叛自己的同类,做上残杀同胞的生意,我就觉得很搞笑…”
“我只是为了自己而已。从前话事人那里,我得到了切实的恩惠…”
“那从出生,到来这里,你受的义务教育,医保,难道就没有纳税人的功劳吗。你为了报答这里的恩惠,便将曾经同样帮助你的人,他们的亲人朋友骗来,变成畜生。我真不能理解你们呀。”
“那你并不如我。”童滨亦笑道,“你手上的人命难道比我少吗?有什么资格嘲讽我?”
“我不想和你们解释,我的想法…”何木荣走到她面前,拖着刀,“因为你们这种人没办法理解我。”
“装模作样。”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也瞧不起你。”然而何木荣却也可怜她,虽然她以为这个人是愚蠢的,但身上也不乏有些微可嘉奖的精神,“唉,你的那些同伙们都要被做成血鹰了,我多么可怜你们呀…但我又不能不这么做。这是你们逼我的。”
“但凡前话事人能留下后代,我们都不至于这么早就失败…”
“别这样。你们就算有个领头的,也凝聚不了多少人,顶多招揽一些你这样的老忠臣。”闻言,何木荣踱步到桌子旁,又拿起那张照片,“…我可是有经验的。”
“…呵呵,也是。”童滨大口喘着气,太冷了,她刚从水牢里捞出来,就被强拉去洗冷水澡。这里只管效率,不管过程,他们只要童滨干净就行了,于是几个大力气的女人上去,一面泼冷水一面搓。洗完了后,都没擦干,套上衣服就走了。受了寒气,有些头疼,“前代话事人,大概是对这里的下属最好的一位…不然,我也招不到这么多人来。可惜只留了一个后代,还是早死的废物…”
听到这里,何木荣没忍住嗤笑出声。童滨看向她,说:“…这是我们的命吧,即便没有你,这里也会被人家的旁系接管。”
“我没有嘲笑你们命数的意思。”何木荣放下照片,面朝向童滨,“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诉你也无所谓。你说的那个早死的废物其实还活着,不过她就算在这里,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大概只会添乱吧。“
“…什么?她…”
“你们都活了多少年了。”何木荣举起刀,“成不了大事的家伙,我当年放了她一马。可惜啊,当年没弄死她,现在功德箱就不会被偷了。”
“她还活着,她在哪里?你还跟她联…”
没等她说完话,何木荣便手起刀落,血就这么溅起来了。
“可惜你不在雅博市,曾妍也不在这里,不然,我可以拿你试药。”何木荣放下刀,“现在我有买新沙发的藉口了…外面的,进来收拾一下!”
话音刚落,外面迅速来了人清理。何木荣放下刀,又走到桌旁,拿起那张照片。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虽然现在也不老。
不行。
旁边的人还在忙着扛尸体,擦地板。何木荣没管那些,坐到椅子上,拨通了电话。
“想办法中断已经传出去的假消息,不要让林梵死了。没事,时间应该还宽裕,处理到位就行。…对了,给我安排机票,不要动用张汀那里的关系,她最近让我感觉有问题。没事,慢一点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