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心是在讨债人登门时,才知道儿子逃跑不见的。
首先是一个看起来笑容很和善、肌肉虬结的中年壮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门框内显得很拥挤,彷佛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小,双方太过不契合似的。壮汉的脖颈和手臂也如人们的刻板印象般纹了龙与虎的郁青色纹身。老太太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而来者,还不止一个。
“请问是方立心方先生家吗?”壮汉问,言辞很讲礼貌,但身体已经强硬地挤进屋内,顺带着将身后几个同样身高的壮汉带了进来。
“我警告你们,你们这是擅闯民宅,我可以报警抓你们。”方立心说,语气有些中气不足。
“你尽管报警。”为首的壮汉说,然后掏出一张照片,与方立心仔细比对,点点头,对手底下的人说,“就是他,欠了平台两百万。”
他话音刚落,几个壮汉立马上前,像蜜蜂簇拥花朵一样,将方立心堵在屋内。纹身壮汉笑着看向老太太,说:“老奶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儿子欠了这么多钱,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两百万!不可能,我儿子明明只欠了三十万,而且钱都已经还给你们了!是不是,儿子!”老太太大受打击,被壮汉的消息砸了个劈头盖脸。
方立心瞧了一眼老太太,摆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妈,当时那情况,行知都拿着刀子对着我了,如果我说实话,那刀子立刻就能捅在我身上!我也不想的!”
老太太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后知后觉想要去报警。
方立心急忙道:“妈,不要报警!这时候报警,你是想要我坐牢吗!”
说着方立心转向几个已经冲进家里的大汉,心中暗自盘算着,凭武力自己肯定是胜不过了,现在房里还有老太太这么个拖油瓶,小孩在里屋,他几乎被逼到绝境,如今除了讨饶,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中计较清楚,他立刻朝着这几个催债的跪了下来,狠狠来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一张颓丧的俊脸变得一片红肿。“各位行行好,不是我想拖欠,而是我现在实在拿不出钱了!再给我几天时间,就几天时间,我一定还钱!”
壮汉被他这一跪弄得有点懵,然后说:“你妈说你还了三十万,三十万,钱呢?账上没有,你还给鬼了?”
方立心冷汗涔涔:“这、这三十万,是手术费,保命用的……各位,人在才能还钱,人没了,你们的债就永远收不到手了!我能欠两百万,是因为我之前还上过钱,我能挣钱,家里人也能挣钱!而且,我现在遇到了贵人,愿意借我钱做生意,我、我这都是为了尽快还钱,多还点钱!”
壮汉道:“把这两人绑起来。既然你说遇到了贵人,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的贵人,看是钱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方立心大声说:“把里屋门打开,我儿子在里面!他说话那个人才肯给钱!”
然而当门被踹开时,方行知已经不见踪影了。
方行知忍着饥饿,朝着派出所奔去。但没跑几百米,就跌坐在地上,肾上腺素消退后,疼痛感来得汹涌而真实。跳下楼时他的左腿小腿骨折了,骨茬戳在肌肉里,一动就钻心地疼。他爬着去折断了一根够坚硬的树枝,作为临时夹板放在腿上,然后将外套脱下,捆绑在一起,然后尽量快速地朝着派出所移动。
但方行知并没有经历过多少这种痛苦,连日来的疲惫,腰间未好的伤口,和骨折的小腿,这些疼痛叠加在一起,让他无可避免的即使咬紧牙关,眼泪仍止不住地流。
当他来到派出所时,整个人都汗湿了,视野也因为泪水的缘故模糊不清。但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他只是想要靠在墙壁上歇一会,但没预料到身体在这种情况下会不受控制,整个人倒在了派出所门前。
天空开始下雨。
屋外雨声沙沙,将屋内气氛衬得格外寂静,而危险。
方立心如临大敌,他只知道小兔崽子跑了,自己的摇钱树没了,然后立刻转向老太太,疾言厉色:“我让你看好他,你是怎么让他跑掉的!还攥着床单跑,混账东西!”
老太太也显得委屈:“行知说不会再跟你对着干,还一直说腰上的伤口疼,我也是心疼孩子……”
方立心冷哼:“我也是你孩子,你做这种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心疼心疼我?!”
老太太被自己亲儿子噎得说不出话,只得闭嘴。
说来也奇怪,前来催债的壮汉没有不耐烦,而是观察着这对母子,像是在内心暗暗记录什么似的。但还没等到方立心察觉到不对劲,壮汉就已经再次重申立场:“还钱!”
被人逼迫着,方立心只好硬着头皮给瑞优拨通电话,瑞优很快接了,还是视频通话。接通的时候,方立心直接朝着瑞优跪下了。一旁的老太太,竟然也福至心灵地对着视频外的瑞优跪下了。
“快起来!两位这是做什么?”瑞优说,眼睛却短暂地看向两人身后,跟几个壮汉交换了一下眼神。
“求求您!之前欺骗您实在迫不得已,但现在这些人已经追到家里了!只能求您帮忙!两百万,只要您愿意替我们母子承担这两百万,我们母子的命给您都行!”方立心说。
“行知呢?”瑞优问,像是直接忽略了方立心的话。
“行知他……他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在医院!没错,在医院,他得了重感冒,之前和您通过电话,我们母子俩就立刻把他送医院去了!”方立心连忙找补,想要糊弄过去。
瑞优叹了口气,问:“真的吗?是这样吗,奶奶?”
老太太连忙回应,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