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兵,十三朝以来一直作为国之重器看待。若能与方圆一里外射中不到一方寸的靶心,那便是天纵奇才。皇子亲王们皆道仙风道骨,傲世孤高的上仙怎会弯弓搭箭。
谢鸣倾将本披在肩膀上的青丝连同鬓边挽起垂落脑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翡翠扳指。
那扳指通体翠绿,色泽与玉翠灵笛如出一辙。
宋之恩在一旁略显焦虑,便凑到谢鸣倾的耳边道:“掌门,你若不会射箭之艺。我们便直接将他掳回去罢。”
谢鸣倾神态自若地将翡翠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从弓架取下一把弓。那弓几乎与人等高,他掂量了一下,确实有几分重量。
“温长老,请说规则罢。”
温凌云负手望着远处湖心的一艘正在摆渡的小船。木头制成的靶标就在船尾随风摇曳着。“看到目标了罢。”
“我们每人共有十只箭矢,你只需要射中其中一只。我也会与你一同出箭,可否知晓。”
谢鸣倾道:“知晓。”
凌云台寻常人禁止登临,眼下只有帝王李崇州与宋之恩可在此观摩。温凌云的规则很简单,也没有限制法术的使用。
他的话音刚落,温凌云便抬弓迅速射出第一支箭。
循着箭尾的踪迹,箭矢自高处飞跃过树林,只见湖心摆渡的船上之人惊讶地跳了起来,原来箭矢利落刺入船上的舱盖,一瞬间的冲击打散了小船的重心。
紧接着就是第二支……
谢鸣倾沉着地目视前方,提起弓头虎口卡住箭尾,食指轻触弦,搭箭拉弓。
温凌云的第二支离弦箭发出。谢鸣倾深呼一口气,松手射出自己的第一支箭。
李崇州好奇地趴在凌云台栏杆边,目视远方的湖水——却不见任何箭矢抵达的踪影。宋之恩则双臂抱在胸前,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谢鸣倾嘴角扬起,弓头顺着惯性倾倒卸力。原来,他发出的那只箭紧随其后,从侧面直接阻截刺穿了温凌云的箭羽。两支箭以一换一的架势掉入下方的树林之中,惊起一片飞鸟。
温凌云目光中满是赞许,但转而眉头紧蹙再次射出下一支。
前期二人心照不宣般未使用任何法术伎俩,而是公平得进行比赛。
温长老心说这位年轻掌门当真是深藏不露,竟然在射箭水平上与他难分高下。但琴宗内部不教射术,他疑惑谢鸣倾是从哪学来如此成熟的射术。
直到谢鸣倾以一换一的姿态处理掉温凌云目前发出的所有箭矢后,长老便故作深沉地问他:“从哪学来的射术?”
闻此,谢鸣倾竟微微一愣,随之道:“不便说。”
温凌云闻此冷哼一笑。此时他还剩最后一支箭,而谢鸣倾还剩下两根。
二人有来有回,除了温凌云的第一支碰到了船体,剩下的全部都在半路陨落了。
“当年的剑宗确是如此。”温凌云的声音传入谢鸣倾的脑海,但见他嘴皮未动,才反应过来是灵识传信。许是二人的博弈实在有些无聊,李崇州还靠在凌云台的栏杆上吹着悠闲长风,顺带俯瞰先帝打下来的江山。
“剑宗略先分裂了出去,随后的宗门得到了甜头便也紧跟其后,但都在中间因为各种原因陨落、解散、彻底消失。”温凌云射出自己的最后一只箭。
箭羽身后竟拖着流光溢彩的尾巴,显然是附了法术。箭矢直接刺穿了船头的舱体随后啪嗒一声落入水中。
温凌云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他放下弓,取下扳指。李崇州目睹了一切,在一旁激动地鼓掌掌。
谢鸣倾即将再次弯弓搭箭,但温凌云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留好你的底牌。”
掌门闻此话后,眸底一动。
箭矢包裹着灵力,拖着金色的尾划过空气,巨大的法力场压弯了半片森林。
虽然最后的劲力逐渐衰弱,但仍然激起了湖面的涟漪。只听“嚓”的一声,船上的小厮欢呼着摇起手边的斗笠。
谢鸣倾的最后一支箭还在箭筒之中,温凌云道:“你已达成条件,最后那只箭射出去已全然无了意义。”
“小辈,定不忘长老教诲。”谢鸣倾似乎恍然大悟。温凌云扬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须臾便被宋之恩捣毁了去。
她道:“莫要耽误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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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的路上,谢鸣倾才知其他二位长老前些年得道成仙,此时已至天庭。他们此时的一举一动,皆在法眼之中。
温凌云坐在马车上,问在前头纵马的谢鸣倾道:“你少年就得道获仙名,为何不直接脱了肉体凡胎,到天庭享神仙生活。”
宋之恩用手臂支着下巴靠在马车车厢窗子旁,“小孩子嘛,肯定多有自己不肯说的想法。”
温凌云思考片刻后又问:“你身上的禁术痕迹是怎么回事?”
谢鸣倾也不瞒他,只见事件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
“是毒宗的手笔。”温凌云立刻下了结论,“不过这红白双煞起得很拙劣,虽然后续对你和你那直系弟子的身体会有些影响。”
“禁术本就是逆轮回所为,施术人毫无人性可言,这只能是毒宗会做出……”
宋之恩在一旁打岔道:“温长老跟阮宗主可是同僚,现在背后嚼人舌根,就不怕遭报应,你当年可也是禁术大户啊。”
温凌云扫了宋之恩一眼,神情却转而严肃起来:“我当年是被应允的。有下咒之法,但解咒之法都失传了。才会找善良又纯良的我来做这第一人——”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宋之恩捂嘴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宋长老,”温凌云将视线转到她的身上,“当年你明明有办法迟缓老掌门身上的二十八蛊虫,为什么关键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此言一出,全场沉默。
宋之恩的笑直接僵在了脸上,谢鸣倾坐在前面纵马也清晰听闻了此话,此时的思绪也不禁飞荡开来。
老掌门临死之前,谢鸣倾都未叫他一声师父。但老掌门的死,最在意的人是他。那日剑宗方刚与其密谈,后脚便暴毙了。
二十八蛊虫病发便是二十八天。但当时二十八天前老掌门与毒宗并未任何交际,甚至在这之前基本没有联系。当时谢鸣倾怀疑剑宗指使,但都未找到任何的证据证明剑宗之为。
谢鸣倾淡淡道:“温长老的意思是,你们知道老掌门何时被下了二十八蛊虫。”
双臂抱在胸前,在座椅上往后一靠,宋之恩坦率道:“知道。但是当时老掌门不让我们对外说,因为他怀疑琴宗内部有毒宗细作。”
“害怕打草惊蛇。”
宋之恩垂头,目视小指上的尾戒:“理由都这么明显了,我当时道直接杀上毒宗便可。”
“但老掌门如同窝囊废,我就气得走了。”
“——后来他就死了。”
谢鸣倾承认,琴宗内部对老掌门这个人褒贬不一。有云道他生性多疑贪生怕死,担不起掌门之位。也有云道他乐观豁达亲切和蔼,身重教学望徒成龙。这个性格……竟然与那个人有些相像。
话题有些沉重,三人忽然都噤声了。
还是谢鸣倾打破了僵局。
宋之恩今年已至八旬,声音与面貌却都保持了年轻之时的状态。联想到昨日那附灵的棋盘,谢鸣倾问:“宋长老,小辈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可否……”
宋之恩无奈摆手:“随便问,不要加那么多前缀请示我。”
“您维持面部与声色年轻的术法是迟滞之术还是普通的障眼法?”
“障眼法。”温凌云替她回答。
他接着道:“迟滞之术施展起来要同时作用于空间上,不是仙体哪来那么多精力去长时间维持?”
“还有什么其他法术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易容术啊。你天天执掌宗门学大法术学傻了吧。”宋之恩话里带着戏谑眼里满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