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虽然身死,但带来的信仰一直让活着的人永远铭记。
齐朝楚冷笑,“是,是,齐家护国,是为民,为万世安宁,徒孙不忧,可她们换来了什么,是尘沙,雨水冲掉了她们的血水,她们永远沉寂在茫茫的泥泞里。”
“你,裴知予愿意遵俗礼,守宗规,一心一意都替皇位上的人殚心竭虑,说得好听点,这是愚忠,说得难听点,这就是懦弱。”
风声呜咽,让断崖处的人乱了心神。
“你怎不知,我是愿意的。”裴知予背脊直挺,芝兰玉树,沉沉望过去,眼里有淡然,有风骨。
“什么意思?”断崖的风吹得人嗓沙哑又刺骨。
女帝想要两相牵制,要得是裴相和镇北将军互相防备和猜忌,不是要她们相生相依。
女帝刚登至高位,一开始为稳固江山,自是希望朝臣上下团结,可随着齐和裴两家的声势威望在南宁百姓的心中越发牢固,陛下唯恐担心江山会落入齐家的脚下。
借裴相之口,派齐家自请出征,暗中试下绊子使得北伐失败后,人们也只会将罪名安到裴元身上,怪不得高高在上,手握皇权的陛下。
同时,再扶持裴元的女儿裴知予,她笃信了裴元不会将真相原委告诉自己的女儿,难道要自己的女儿背负骂名,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吗,没有哪个生为人母的会愿意?
裴家从祖辈起,便忠于皇权,如有违背,便是大逆不道,不堪再为百家文官表率,孰轻孰重,一见便知晓。
裴知予是如何知道的呢?镇北将军在宫家留下的嫁妆是冒头的引子,而自己的母亲派出去,有去无返的暗卫,则是揭开了所有真相的面纱。
就像幼时跟在裴元下棋一般,看似对方下得是恢弘的一盘棋,其实下得极为保守,密不透风得像一盘死棋。
要它死而复活,唯有从死局中找到一枚活子,找到它,便知下棋人从开始便在图谋着什么。
最后会发现,其实死局的开端,便是第一子,方向错了便是一错再错。
守的是国,而不是坐在椅子上姓国姓的人。
现在她唯一不知的,齐清霜明明知道此去有去无回,为何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冬去春来,时至春末,裴二叔每每北望,依旧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身边小厮替他掀开帐,裴二叔刚要进内室,外面就穿了阵阵急促马蹄。
外面传信的一路从外奔至主屋,“来来来…人了。”
“何人在此喧哗?”
传信小厮连滚带爬,像是被吓的,愣愣道:“出…出事了。”
裴二叔心下愣登,心道不好。
“外面……外面后院,发现了口棺材。”
裴二叔闻声,紧握着幔帐,虽天已还暖,但他只觉凉意已冻直脚。
“死的是谁?”声音,似悲,似喜,但更多的是深深的茫然。
外面的人道:“是沧……沧海。”
裴二叔怔忡,脚下踉跄,伸手扶住帐边高柱,他只知裴知予的性子向来是淡泊,却不想这几年竟纵得无法无边,不知分寸。
裴家的清名不能毁在她的身上。
裴二叔转过身从床铺底下的暗柜,取出一块令牌,“去,拿着这块令牌去找大皇女。”
“是。”
——
春色连绵,晚霞正好,齐少虞披着小氅,盖着毯子,躺在园中的摇椅上,霞光照身,岁月静好。
他现在虽已身有三月,但有毯子作掩,压根瞧不出是有身孕的人。他闭着眼,听到有脚步声,齐少虞想睁开眼,眼皮却很沉重,鼻尖似有似无有股淡淡的清香。
他的手被人握着,温暖从手心传至心间。
“阿虞。”
有人在他的耳边,缓缓地极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
细腻又缠绵。
他听到她说, “你不乖,都不打声招呼,悄摸摸地就跟别人跑了。”
她后来居然埋头在他的脖颈里,蹭了又蹭,微凉的唇抿抿他的耳垂,又说道了他好久,语气里含着她少有的委屈。
齐少虞心下触动,她从未如此,如此亦如他对她一般,会撒娇,会暗自神伤。
他想告诉她,带走他的,不是别人,是他好久好久都未见到的姐姐。
齐少虞的眸底蒙了一层水雾,紧闭的眼角沁出泪,却怎么都睁不开来。
“是我的错,即便知道你和我之间隔了多少条人命,还是自私地将你拷在我的身边。”她语气里是温和的,却又不同以往的强硬 。
齐少虞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她说得越多,越发的让他觉得心里发软,他还没有告诉她,他腹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生命。
有只手又抚了抚他头顶的头发,顺了顺他垂落的黑发,说了很多话,可他的意识逐渐昏沉,孕期的他格外酣睡,只记得她说得最多的,便是“等等我,再等等,就好。”
等他醒来,环顾一周,身边还是和这几个月一样,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他蹙紧眉头,原来愉悦的心情又悄摸消失。
倒是平时一贯消失的二姐,此时正在外屋整理药材。
他走上前,问二姐裴知予是否来过,齐朝楚没有说否,也没有说是,而是郑重其事地跟他说道:“阿弟,这世间的女子都不是长情之人,你何苦只绕着她转,她如今在汉州,势头正盛,自是有左拥右抱的人,哪里顾得上你。”
“二姐!”
齐少虞言声呵止她:“他们都不是我,怎么能和我比。”
越说他好像越发心急起来,恨不得赶紧见到她,两个月里挤压的难过涌上心头,眼眸没忍住,通红起来。
齐朝楚心下咯噔,坏了。
“是是是,自是比不上的,我阿弟多好,是阿姐说错话了。”齐朝楚生硬地哄着他,这辈子正儿八经得能让她耐心哄的就他一个了。
安抚好阿弟,齐朝楚在厨房煮着安胎的药材,热热的气息拂过,她回想起裴知予离别之际,跟她说过的话。
她说:“待到冬至来临的那天,我会让所有真相公之于众,还你齐家一个公道。”
齐朝楚从没有后悔过算计她未来的弟妹,她原是想自己一手操办,潜入忠勇王府的那天,她听到阿弟和暮家公子的交谈,这才意识到所有的计划得变了。
她的阿弟,居然如此谨小慎微的隐藏着自己。
她有什么资格弃他,一人赴死。
如若她也不在了,阿弟真的就只剩下……只剩下无依无靠的一个人。
她没有裴知予那样走一步算十步的脑子,江湖上的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击敌一千也要自损个八百。
她先前还说裴知予懦弱,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骗自己,一切都是裴元的错,是南宁皇室策划的一场谋杀。既然裴知予要护着她们,那这债就由她自己来还,藏有私心得没有告诉她,齐少虞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可裴知予又有什么错,她也只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一个人,却被自己以齐少虞的信赖作为手中的利器刺向她。
恍然想起南施溪,那个口口声声说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男子,她是喜欢他的吗?
或许只是年少的青涩,若是一开始便知道两个人是出于对立面,她当初是否还是会救他呢?
脑中浮现出他静默坐在门前石凳上孤瑟的身影,兴许是会的,他符合了自己所有对另一半的设想,除了身份地位。
要不然她也不会再得知他骗了自己后,还返回去救他。
可是,可是……她不敢了,不敢了。
所有汹涌的情爱在仇恨面前,不值一提。
她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