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最得她喜爱的凤眸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好似早已料到,连指责也无,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看得她心中忐忑,愧疚如同河塘底部的活水,先是渗出一些,再慢慢地扩大,直直蔓延了她整个心膛。
“知道。”姬宣清无法在这样一双眼眸面前说谎。
“我知自己对不住你,不该迁怒你。但这些奴仆没了规矩,家中不能再留了,你说呢?”
她这般说,只是在和管理内院,相敬如宾的另一半商量治家之法。
再不打着替他不平的旗号。
季长箜舒了口气,深深地看她一眼,便落下了眼睑,遮住了所有的杂思。
“那便听家主的吧。”
“方管家,将这些人带下去,找牙公上门着手卖出去,再添些人进来吧。”
姬宣清冷声吩咐。
站在不远处的方管家不知道家主和主君说了些什么,可说完家主便冷了脸,草草了结此事,甚至连对其余奴仆的敲打也无,只是板着脸,说些冷话。
方管家挥了挥手,示意将这些落竹院中被捆绑起来的人拉走。
只听几声鬼哭狼嚎,其间还夹杂着些许向主君认错的哀嚎声,愈来愈远,随后便再听不到什么了。
院子里的人流又如潮水退潮一般,嘈杂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季长箜拢了拢衣袖,失了姬宣清那暖融融的手,晚风一吹,他这病弱的身子骨又察觉出几分冷意。
也不管此时姬宣清脸上的神情多么复杂,他揣着手,慢慢走回了屋中。
但也没让青空将房门插起,真将那人拦在门外。
姬宣清跟在他的身后,畅通无阻走到了屋内。
“季长箜!”
她站在屏风处立定,喊住那个没停下脚步之人。
只想知道,若此刻自己开口,那人会不会还愿意听自己说话。
那人停在原地,但没有回头。
“我错了,我再为之前我做的事情像你道歉。”
姬宣清严肃道。
“从前我太过年轻不懂事,有很多东西我都看得比你重要,我故意冷着你,就是如你一样,我们都在和对方较劲,看彼此何时坚持不住,先递出台阶。”
姬宣清慢慢向他走近。
“到了如今我才知道,我输得一塌糊涂,我算计了一切得来的不过是一场空,我想要重来,那你呢,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的喉咙发紧,似乎带上了一点涩意。
季长箜虽背对着她,可姬宣清的情绪还是极好地传递过来,他甚至能听出她声线不稳,似有颤意。
他不清楚姬宣清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要让他在母亲和妻主两个重要之人中间左右为难。
即使他此刻不应,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意。
每一天每一秒住在这翰香院与她朝夕相处,体会到从前截然相反的妻夫关系,他便一刻不停地在融化自己坚硬的外壳。
“为何不说话?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身后的姬宣清握紧了双拳,指甲陷入肉中,她一刻不停强迫自己冷静,不要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她一定要忍住,她怕自己恨不得将来龙去脉都说给季长箜听。
那样是不行的,只会让季长箜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若是两边都不想辜负,姬宣清不敢去想,季长箜会思想负担多重,又要将自己逼到何种地步。
“再等等吧,再让我好好想想。”
季长箜缥缈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一般。
但对于姬宣清来说,便如何干涸之地久违的甘霖。
“好,你再想想。”
姬宣清说着,不自觉后退几步,生怕自己留在这边,惹他生厌,让他改了主意。
她慢慢退,那人的身影在她眼中慢慢缩小,最后逐渐被屏风遮挡。
姬宣清闭上了门,却没离开,而是坐在了台阶上。
随着屋中的烛光挨个熄灭,她的心仿佛也熄灭了大半的光。
挽回季长箜的心太难了。
她抱着膝盖,像个小孩子那般将头埋在膝盖上,隐隐之间,她甚至感到些许的委屈。
不免赌气地想着,若是她不敌季子昀,也落得个流放的下场,季长箜还能和自己的母亲扭着性子?
若是季子昀一定要他改嫁叶良,他也能像现在这样硬着脾气不嫁?
怕是等她再回到京城,故人已是她人夫。
屋内,季长箜并未睡下,他听青空说起姬宣清就坐在台阶上,还是忍不住去推开窗子缝隙看她。
那人像个孩子般抱着膝盖,将高挑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仿若真有几分委屈。
她坐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一如去年他还在落竹院一般,他也是常常听着前院的动静,关注着为数不多与她相关的事情。
平日里运筹帷幄之人,如今蜷成团缩在他的台阶上,甚是幼稚可怜。
难道他真的不该拒绝她重修旧好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