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在别人眼里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成了别的孩子眼睛里的怪胎。
那时候他还小,经常会分不清人和亡灵的界限,有些时候就会在人前表现出异样,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会跟空气说话的异类,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人总会害怕跟自己不一样的东西,对未知带着畏惧的心态,这并不难理解。
叶锦柏提起这些往事,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聊别人的故事,平静得让人难过。
他说:“正好我那时候也不想要朋友,就这样自己一个人也挺好,我挺高兴的,因为我可以交到别人看不见的朋友,我想我应该是上天的宠儿,只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人和亡灵没什么区别,毕竟他们也曾经是人,也有善恶,就像郑西……你好像不认识郑西……”
“池欣的前夫?”
看来池欣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叶锦柏有些意外,但没有多说什么:“郑西就是那么一个自私恶心的烂人,死了也不肯安生,我可是废了不少劲才帮池欣解决掉他……跑题了。”
叶锦柏把话题拉回过去,继续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被那些自己以为的“好朋友”伤害过,他们接近自己其实是想夺舍,想靠他重新变成人,并不是真的想跟他当朋友。
翟知臣当即紧张了起来。
叶锦柏被他的紧张逗笑了:“我现在还好好在这里,他们当然没能成功,夺舍哪有那么容易。”
翟知臣这才安心下来,掩饰性喝了一大口茶。
小乖坐在旁边,难得那么乖〈终于跟她的名字扯上点关系〉,大约是听故事听得入了迷。
叶锦柏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给翟知臣添上茶:“那时候很伤心,毕竟我是真的把他们当作朋友,后来出现了一位道士,他给我算了命,说我是天生的煞星,会害死自己身边所有人。”
那时候相家、叶家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并不信他这一套。
说到这儿,翟知臣难免好奇:“你的姓氏,到底怎么回事?”
叶锦柏抬头瞥了他一眼,忽而露出笑容:“昨天墓地里,你在吧?”
这分明是个肯定句。
翟知臣:“……”他就知道!这人是在装没发现他跟着。
“看到那个一家三口的墓碑了吗?”
翟组长点了点头。
“那是我的叔叔婶婶一家,他是我爸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叶锦柏垂眸看着自己手上茶杯里的茶叶梗“他们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我的堂妹……”
虽说那个道士的话他们没信,但叶家确实一直人丁凋零,本来也算是一个大家族,在叶锦柏出生之后,叶家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
后来叶锦柏〈那时候的他应该叫相锦柏,他和相锦梧都随母姓〉的父母带着他去找人问,高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是咒灵子,身上带着可怕的灵咒,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那时候的叶锦柏不相信这件事,他不想背上害死至亲的罪责,所以选择逃避。
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假装看不见那些亡灵,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可是并没有用,他身边的人依旧被连累受害。
直到他的叔叔婶婶一家出了车祸,他才幡然醒悟--那道士说的并没有错。
可是已经太晚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叶家人除了他的父母,自己还有弟弟,一个都不剩。
“弟弟?”翟知臣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他没能及时抓住。
叶锦柏冲他笑了笑,终于打破谜底:“降夜相叶,他叫相锦梧。”
相锦梧、相锦柏……这名字一听便知道关系非凡。
翟知臣哑然许久,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嫉恨的人,竟然是他的亲兄弟,顿时感觉羞愤难当。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所在:“那他为什么一直隐瞒自己的名字?一直那样遮遮掩掩?”
“他故意的。”叶锦柏无奈“他对你有敌意,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故意用那种方式逼退你。”
翟知臣:“……………”
翟知:“他怎么可以那么幼稚?”
叶锦柏却是没说什么,继续往下说:“小娅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我曾经答应过她,等她上了大学,我要带着她去国外旅游,那天是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的死给我打击很大。”
他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存在害死了他们。
相锦梧也是同年上了艺术学院,那时候他们的父母已经不愿意留在国内了,他们还想把两个孩子也给带走,但两个孩子不愿意。
叶锦柏垂下眼眸:“我去找了当初那个高人,求他帮我,我不想再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哪怕是让我死也没关系,我要他们都好好活着。”
翟知臣心中钝痛,心疼得不行。
“都过去了。”叶锦柏轻声说“他给了我一些解决办法,所以在送锦梧上了大学之后,我接了那个任务,去了战区,只有远离他们,才能让他们安全。”
在战区的日子并不好过,那里每天都会死人,他能看到无数惨死的亡灵,其中还有许多曾经的同伴。
仿佛在梦中都能听到他们的哭嚎,他开始长时间失眠,只能依靠安眠药入睡。
他以为自己能够克服,事实上,他也的确花了几年的时间适应了那里的生活,直到曾经跟他并肩作战的同伴们也出了事。
活下来的人只有自己,他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只要一睁开双眼,那些血淋淋的残肢骨渣立刻把我埋没,只要一安静下来,他们就在向我质问,我不敢睁眼啊!不敢看他们。”叶锦柏的声音终于是带上一丝起伏“我没那么坚强,也会害怕。”
翟知臣抓住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太久了。”叶锦柏拍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我不是神人,也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那几乎就是我最后的承受阈值,再多一分,我都会疯掉。”
这些年他的父母一直在关注着他的情况,那会儿再也坐不住,拜托李局把他从战区弄了回来。
回来第一件事,叶锦柏把自己的户口迁出来,改了姓,在圣都定居,反正叶家人已经死得基本没剩,自己也伤害不到他们。
相锦梧大学毕业后也搬离圣都,到国外换了身份跟父母生活在一起,他们时不时就想劝叶锦柏跟他们走,叶锦柏一直不愿意。
翟知臣还握着他的手,他假装没有注意到,不想放开,故作好奇:“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本来就是我家。”叶锦柏扯了扯嘴角“回到他们身边,不知道还会不会折腾出什么来,我不想也不能再伤害到他们。”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知道他们都没事,时不时能够通个电话聊聊天,各有各的生活,这样就够了。
翟知臣心里一阵难受,他没想到这人经历了这么多,这些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说了出来,只有亲历人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
他本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这该死的灵咒,把那个意气风发的人泯灭得彻底。
“别这样看我。”叶锦柏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被你看得我好像什么被摔得碎裂的瓷器一样。”
“我没有这样。”翟知臣反驳。
“或许吧。”叶锦柏松开了手“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都明白了吗?”
翟知臣依旧不愿意松手,他摩挲了一下掌心的手指:“谢谢你让我了解你的过去。”
叶锦柏:“………”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在怕什么?”翟知臣低头笑了笑,眼底藏着悲意“我跟你有什么区别?而且我的家人……是真的一个不剩。”
叶锦柏:“……”他倒不是想比一比谁更惨一些,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开口安慰他一声?
“所以,你其实并不是对我全然无感的对吧?”那个低着头的人又问“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叶锦柏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应该没人能说得清楚。”翟知臣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他扶住了叶锦柏的肩膀,眼睛里掺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如果你是因为害怕自己身上的厄运伤害了我,那就大可不必,我克死自己家人,自己一个人孤伶伶活了这么久,命硬得很,我倒是想看看,你身上的灵咒到底能耐我何。”
叶锦柏:“……”没见过这样的人。
“如果你对我并非无情,尝试一下往前一步怎么样?”翟知臣轻声诱哄“别害怕,有任何事情我们都能一起面对。”
他倾身向前,轻轻吻上了叶锦柏的嘴角,感觉到对方没有推拒后便开始得寸进尺,手压在他的后脑,手指插入发根,不容拒绝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这是他们第三次接吻,这一次感觉最特别,翟知臣手抓住叶锦柏的头发,以一个绝对掌控的姿势将对方压在怀里。
这时,开门声陡然响起,门滑开的一瞬,屋内的气息由炙热降到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