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夜晚,亦是磷叶石进行第四次实习后的某个晚上,学校外的湖面平静而清冷,映着二楼弧形窗户射出来的水母灯光。低沉而悦耳的念书声自某一扇窗户中传出:
“某个地方正下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洪水淹没了土地。一位古代生物正在逃难,眼看洪水已经淹到膝盖,一位伙伴呼叫古代生物一起逃走。”
在银白色月光的映照下,靛蓝色宝石靠坐于窗边长椅上。一手翻阅淡黄色的稿纸,青金石将今夜的故事娓娓道来。长椅前方,一排已经换上睡衣的宝石都好奇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倾听青金石描绘的故事。
而黑色的他,只能遥遥地站在石柱背后。
青金石沉稳悦耳的声音依旧,新奇的故事亦一如百年前的记忆,不同的是他已经无法肆无忌惮地依靠在那靛蓝色宝石身上,随着最爱伙伴的话声畅游在她的想象之中。唯一保留了这一权利的、被她选择的伙伴,正坐在她的身侧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绳。
“古代生物回答:'不用了,我深信神明会来救我。‘不久,洪水淹过古代生物的胸口,他勉强站在建筑顶部。一只狗游了过来说道:‘快上来,不然你真的会被淹没的! ’古代生物继续回答:'神明一定会来救我,你先离开吧。 ’”
听着舒缓而柔和的声调,宝石们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青金石特意营造出来的气氛当中。当听到那危险的场景,投入其中的宝石们都露出惊惧的神情,紫水晶双晶更是紧握了对方的手掌。
但和其他伙伴不同,黑色的他喜欢青金念书的契机,除了单纯地享受声音与故事,还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他即使是向青金提出稍微任性的要求,通常都会被接受。
青金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重视同伴——这是他一开始便知道的。然而只有在面对他时候,靛蓝色宝石才会流露出那宠溺的无可奈何。那海洋般深邃的眼波中,明确地将他与其他宝石区分开来的珍视,却让他暗自窃喜。
那是只属他和青金的秘密。
“又过了一会儿,洪水已经把整片大地淹没了,古代生物只好紧紧抓住山顶的树枝。一只巨大的蝴蝶飞到古代生物身旁叫道:“快上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古代生物还是意志坚定的说:‘神明与我共在,你还是先去救别人好了。’”
但这份特权在分离后已消失殆尽。
任性不被接受、靠近亦不被允许。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如同身上的黑一般,隐藏在隐秘的角落之中。
即使不想承认,但他已逐步体会到“黑水晶”与青金联系已经断开。
想回去。
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他恍若未闻。
即使身处黑暗的角落,但与夜空同色的宝石依然毫无睡意,黑色的眼眸穿过地上的一众宝石,在靛蓝色宝石身上稍一停顿,最终落在银白色的双生兄弟身上。
想回去。
失忆的外层似乎察觉到他的凝视而抬头张望,但黑色的他已不在意。
声音越发清晰,但他无暇注意。看着青金与外层相触的肩膀,一个全新的问题压过了奇怪的声音,甚至压过了青金石的故事声,夺去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分离手术?
“最后,覆潮掩盖了陆地,亦淹没了古代生物。失去生命的古代生物在另一个世界遇到了他的神明,生气地质问:“我诚心诚意地侍奉您,为什么你不肯救我? ”神明说:“我哪里不肯救你?第一次,我派了你的同伴去救你,你拒绝了;第二次,我又派一只狗去,你还是不要;第三次,我派了蝴蝶来拯救你,结果你还是不愿意。我以为你急着想要回到我身边来。 ””
青金石的故事宣告完结,首先忍不住发出感叹的是钻石。
“这故事好可怕!为什么不说甜甜蜜蜜的爱情故事?”
“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不喜欢!!!”””
不只是钻石,连摩根石、紫水晶和异极矿等都异口同声地表达了反感。全新创作的故事惨遭差评,但靛蓝色宝石丝毫没有受到打击的样子,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凑近了反应激烈的观众们。假如说宝石们的兴趣是聆听新奇的故事,那观察听众们的反应便是青金石的乐趣所在。
或许在青金石心中,同伴们的“喜欢”与“厌恶”是等价的。
“你们为什么会讨厌这个故事呢?”
“古代生物一直在等待神明,但到最后都没能获得回应,这太悲惨了吧!”
钻石的回答简单明了,鼓起的腮帮与愤愤不平的神色,显然是联想到她最喜欢的恋爱关系。摩根等其他宝石虽然嘴上没说,但从表情上来看,大体也同意钻石的想法。
“简单直接的回答。看来即使个性有差异,但你们会在感性上代入第一视角的角色呢,这很有参考价值。”
生涩的词汇与概念显然不是一众宝石能理解的,在同伴疑惑的眼神中,紫水晶举了举手问道:
“那个,难道只有我们在意吗?这故事中一直提及的‘神明’到底是什么啊?”
“呃……那个……”
“我还以为只有我不知道呢。”
众宝石在青金石的戏谑目光下面面相觑,谁都无法回答,沉默在深夜的走廊弥漫开来。靛蓝色宝石一撩发丝,夜空般深邃的蓝眸满是玩味的笑意。
“啊啦~原来你们都不知道的啊?”
正待个性直接的摩根首先按捺不住,即将爆发之际,一阵轻笑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正用木盘运送大量发光水母的两个身影走近了他们。
是翡翠与蓝柱石。
睡觉前将走廊的所有发光水母倒回池塘,这亦是翡翠和蓝柱石的每日工作,而她们在这个时间出现,亦代表了宝石们的晚间娱乐即将完结。
“反正肯定又是青金不知从哪里翻找出来的古代词汇吧?”
“答对了。神明一词的意思是德行与能力高超的超脱存在。”
剩余时间已经不多,假如她想要完成今晚的目标,得把握时机。青金石撩动了一下披散在肩后的蓝色长发,微一思索,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打个比方,神明就像一个会飞的、无所不能,而且还不会睡觉的金刚老师?”
“金刚老师才不会那样呢!”
磷叶石刷地站了起来,硬度3.5的薄荷绿发丝闪烁着坚定的光辉,声音之大甚至吸引了走廊上其他宝石为之侧目。
“金刚老师才不会像那个神一样,他一直都那么宠爱我们,假如我们遇到危险,老师一定会......等等,为什么要笑?大家不都是这样想的吗?”
不只是青金石,连蓝柱石等伙伴都抿嘴而笑,仿佛在看小孩子淘气的神色,让磷叶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愚弄了。
他又说错了?不应该啊?
“当然,只不过是在感叹真不愧是磷叶石而已。”
“明明是个四度失业的低硬度,挺会说的嘛。”
“你找打么?”
被戳中痛点的薄荷绿宝石气得把手中的枕头丢掉,差点跟柱星叶石扭打起来。所幸蓝柱石与翡翠眼明手快,及时将他们分开,这才避免了金红石才爬上床铺又得回到医疗室加班的惨剧。
“磷,冷静。柱星叶石,你别逗他了!青金你也说点什么啊。”
看到想拉住磷叶石,却又不敢用力的翡翠连连投来的求助眼色,青金石了然地点了点头。只见靛蓝色宝石笑眯眯地伸出笔记本,往磷叶石头上一抵,便将失去视野的薄荷绿宝石按回地上。
“磷,还记得听完故事以后要做什么吗?”
“啊?又来?”
还试图伸手抓住柱星叶石的年轻宝石登时拉长了脸。
听青金石讲故事是大部分宝石们的共同爱好,磷叶石自己也不例外。只是这娱乐对磷叶石来说有着唯一一个瑕疵:不知为何,青金石总爱在讲完故事以后让听众回答一些奇怪的刁钻问题,而且这些问题多半会指明由他来回答。
磷叶石也曾经直接对青金石表示抗议,但结果却是——
“当然了,这对你来说尤其重要。”
磷叶石实在不懂回答这些问题有什么重要的,但势单力薄的新生宝石自然无法反抗故事会的主持人。在翡翠欣慰的目光中,磷叶石最后还是被逼在最前的特等席上乖乖坐下。
“那各位同学,你们在听完刚刚那个不算愉快的故事,觉得这故事想表达什么道理呢?”
道理,他人的想法和论点的依据,青金石每次说完一个故事都会再三重申。即便是最年轻的磷叶石,现在都已经很习惯“寻找事情发生或其他人行动的根据”了。
“呃……嗯……完全想不出来。”
只是能否做到又是另一件事情了。
眼看磷叶石冷汗直冒,支支吾吾地别开目光,全无为金刚老师辩护时的果断,青金石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她明白,计划与预期不符才是常态。但改变磷叶石冲动而缺乏思考的行事作风的进度之慢,依然远远超出青金石的预期。
人类的天性难以改变,放在骨之者上同样适用。金刚老师、前面四位实习的负责人已经先后在磷叶石的莽撞面前败下阵来。而她的“故事教育法”目前而言,顶多让磷叶石变得没那么抗拒其他工作而已,距离青金石理想中的“冷静而慎重”依然差之千里。
假如要让宝石个性产生如此彻底的巨大改变,最简单的方法便是……
“要好好选择亲亲热热的对象~”